一提這事兒,她像是回憶,話裏幽幽帶著控訴。“二哥哥開蒙早。讀《三字經》時候,我還被太太抱懷裏喂米糊糊。等到能開口說話,剛好接上他讀《千字文》那當口。”像是要抹一把辛酸淚,嘴角不樂意耷拉著,他目光掃過,抬手捏一捏額角,掩住險些流露的笑顏。
薑昱也是個妙人。拾掇她很有一套。
看他垂眸揉捏額頭,七姑娘恍然驚覺,她是有大用處的!眸子一亮,殷勤湊上去。
“您日理萬機,操勞得很。夜裏又歇不安生,可是又困乏了?”說罷喚春英去打熱水來,自個兒挽了袖口,露出一截瑩白手腕。方才提起背書的懨懨,霎時一掃而光。
“正好今日得閑,日頭又好。這樣好的天兒,躺花架子底下,既涼爽又不刺眼。您隻管養神就是。”眸子晶亮亮,逕自繞到他身後,一雙小手很是主動繞到他跟前,偏著腦袋等他躺端正。
自來高高在上,習慣了使喚他人。被她一通安頓下來,他眼睛一眯,俊朗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不聲不響,緩緩躺倒。
這還真是順杆子往上爬。一得了空子,就企圖蒙混過關?真要是國公府婢子,二十大板,不興留手。
“您身量太高,還得再挪下去些許。”小手在他肩頭上摁了摁,瞧他沒動,又催促著輕拍了拍。他鼻息一滯,越發覺得她膽子大起來。這般婢子,主子跟前動手動腳,打死勿論。
末了依言,如她所願。
春英在屋裏挑了個最體麵的鎏金麵盆。擰了熱巾子遞給姑娘,便看姑娘抖展開來,先還像那麼回事兒,疊了兩疊。之後嘛,笨拙著往世子麵上一蓋,那力道,看得春英暗自叫糟。
姑娘哪裏服侍過人,隻平日裏看著,仿效些個,自然拿捏不住其中分寸。世子那是金尊玉貴的主,哪裏能這般粗手粗腳的對待。她是見過世子動怒的,安靜得很,卻異常嚇人。
心裏正怕得緊,不想今兒太陽打西邊兒出來,這位爺安安生生躺在那裏,由著姑娘很是生澀,慢騰騰擦臉。
七姑娘不知春英擔憂,做起事來慣來不懂分心。
她小臉素白,幹幹淨淨倒映在他幽深的瞳眸。小姑娘全神貫注,手上雖笨拙,他到底沒吭聲。麵上是她細細淺淺的鼻息,柔得很,跟她人一般,溫軟著,正和他心意。仿若上好的茶湯,太熱烈燙嘴,太涼薄傷胃。
她睫毛細長,又密又卷。嘴角兩個酒窩,笑起來嬌俏明麗。與他起初所想不同,她雖敏慧,許多事上卻不精明。便是薑昱都能察覺之事,偏她懵懵懂懂,不點破,她便將自個兒蒙在鼓裏,偏還以為有她的道理。
她莫不是以為,國公府隨便個婢子,都能這般近他跟前?
很是仔細替他擦過臉,七姑娘就著熱水淨了手。瞧春英留下無用,索性揮手叫她下去。這人跟前,說不得她又得丟人,還是別叫人看笑話的好。
跟那晚的手法不同,今兒個隻為舒緩解乏,按壓起來便分外柔和。
他隻覺她指尖碰觸眉心一瞬,心頭有片刻起伏,許久才按耐下來。頭頂女子麵容精致,神情舒雅。他眼中除了搭起的藤架,便是她白皙娟秀的麵龐。太是耀眼,脂粉不施,別有一番清麗。虛著眼眸,深深瞧她一眼,他緩緩合眸,心底安寧順和。
遊廊一側栽了垂柳,風一吹,團團柳絮輕飄飄帶起,一片兒沾了他鬢發,一片兒落在他襟口。
她瞪著眼,想著總不能讓他這樣出門兒,便小心翼翼用指尖剔下來,離去時指甲劃過他下顎,安神閉目的男子倏然睜眼。
該不會以為又是她輕薄他的吧?七姑娘記起往昔糗事,小臉微紅,趕忙捏著指尖柳絮,俯身靠近,替自個兒正名。“您長得太好,柳絮也過來巴結您。”
顧衍她一眼,端看她片刻,這才默然合上眼瞼。
柳絮巴結他?虧她想得出來。於他看來,巴結的更像是她。還笨的可以,一眼識破。隻誇他那句,聽來且受用。
被她揉得舒服了,便有了談話的興致。
“你那般小年紀,薑昱如何教你學問?”
看他沒追究她疑似“輕挑”的舉動,七姑娘鬆一口氣,再加上近日裏常與這人碰麵,便是她尚未察覺,也多多少少自在幾分。隻要眼前這人不動怒,她也能安下心來,放開了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