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學會他三分雍容,太太也得燒高香酬神。

“隨身帶著的,被你汙了用不得。或是你暗示本世子,無需與你見外,當可自取?”說罷眼睛在她兩隻琵琶袖上挨個兒看過,作勢不耐挑眉問她,“哪一隻?”

她被他逗得險些摔了盤子。明知他許是捉弄她,可這人偏偏說的像極那麼回事兒。她認定他是說一不二的性子,沒膽子試他真假,真就成了縮頭烏龜。又被他欺負一回。

偏頭向外看看,好言同他商量。“要不,這樣的天兒,索性到院子裏打了井水洗一洗?不僅能去了甜水留下的粘膩,還能沾一沾涼快。”

話畢,他默然向外行去,這便算是允了她提議。她抿嘴兒竊笑,急忙跟上。不知自個兒略顯青澀,未經琢磨的笑靨,遠遠不及那人唇邊淡淡浮起的莞爾。

“此次女學館共收錄學生三十又二。教舍後麵四間院落,分別是玉漱齋、玉馨齋、玉慶齋、玉榮齋。自甲字房起,每間院落四幹學舍,你等各自願意與誰搭夥做伴,私下裏可以商量。隻一點,若是今後哪個犯錯,跟她同屋那個,也必是跟著一並受罰的。既入了學館,便莫想著隻往臉上貼金。抬身價,攀高枝兒,肚子裏也得有貨才成。各院都有掌事姑姑,若是每月過不了考校,姑姑們自有懲治人的手段。”

站在中庭石階上訓話的,是宮中****宮女子的宋女官。還沒到出宮的年齡,卻得了上頭通融,被遣到麓山女學掌管禮教。

清清瘦瘦,身量極高,女子中實屬罕見。顴骨突出,馬臉,頭上戴了假髻,鬢發梳得一絲不亂。抹了頭油過後,連額頭都顯得光可鑒人了。於是看起來像是又拔高一截兒。

七姑娘半垂著眸子,跟周遭人一樣,安安靜靜聽她訓話。隻覺這麻杆兒似的人,說起話來溫吞得很,不疾不徐的調子,話語便連成了線。不時停一停,等你嚼透了,想明白。像是有著無窮的耐性,她隻管說,你隻管聽。她要覺著有人沒聽清,便會不厭其煩再來一遍。

“能來教舍授課的大人,都是六局二十四司挑選出來的得用人,如今也有官職在身。你等切記,萬不可在大人們跟前有不敬,或是失了禮數。大人們教什麼,你等便用心學什麼。若然學不好,輕則罰‘立樁’;重則罰了浣洗粗使活兒,每日裏下學便去領受。甭想著使喚各自婢子代你們受過,今兒你們帶來的婢子,同樣也得學規矩。婢子若犯錯兒,主子逃不開罪責,同屋裏那個自然就連坐。”

這樣嚴厲的規矩,底下人忍不住交頭接耳。嗡嗡聲連成一片兒,七姑娘瞧瞧日頭,覺得要遭。

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但凡管事兒的,生來便精通這道道。果然,宋女官臉色都沒變,目光溫溫婉婉,將底下初來乍到的嬌小姐們統共溜一圈兒,揮手叫身後四人上前一步。

“玉漱齋的田姑姑,玉馨齋的古姑姑,玉慶齋的曾姑姑,玉榮齋的段姑姑。今後便由她四人督促著姑娘們日常起居禮儀。今兒給大夥兒提個醒兒,想來許多人都知曉,能被稱一聲‘姑姑’的,都是宮中極有資曆,從五品以上女官。新宮女進宮,最怕便是犯到姑姑們手上,這話可不是憑白唬人。”

四位年歲到了,放出宮的姑姑們,一身靛青色襦裙,外頭罩絳紫色褙子。腳下軟履暗灰色,打扮比麵相更要穩重。頭上簡單梳了髻,隻兩隻金簪,普普通通的式樣,沒有鑲嵌寶珠。人人都是兩手扣在腰腹位置,肅著張臉,不見描眉畫鬢。

之前進門便領了名牌。七姑娘仔細打量過玉漱齋的田嬤嬤,觀她一身氣度,又著重端看了她色澤極淡的眉眼,緩緩垂眸,少許遺憾。

這位田姑姑,恐怕並不怎麼“甜”得好說話。最和善的,反而應該是看起來麵相最刻薄,玉慶齋的曾姑姑才對。

一通訓誡下來,從辰時半到了巳時末,好在趕了日頭最毒前收了場。隻是方才姑娘們交頭接耳的冒犯,懲治來得極快。

宋女官離去前撂了話,“‘虛懷若穀’的道理,今兒就教你們個乖。大人們訓話,沒意見的,就安安生生聽著。有意見的,吞肚子裏死命給憋著。今兒敢質疑咬耳朵,索性就先餓兩頓。餓得知曉謙虛恭謹了,自然也就值得****了。”

說罷帶著隨侍揚長而去,隻留下姑娘們不甘心,又不敢在姑姑們麵前表露出來。隻得隨著那領路的人,繞到教舍後麵,各自進院子早些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