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哥哥,這個時辰的藥你還沒喝吧,我去端過來吧!”拓跋婧稍稍退後,急忙轉身離開,似是不想這樣被當成小孩子。
“小婧,那藥已不必……”拓跋言想說不用,不料少女走得匆忙,不肯聽他說完拒絕的話。
“三王還是讓拓跋婧去做吧,不然她一個小女孩負擔不了,會胡思亂想一些令人難過的結果。”蘇妲拉輕輕道。
拓跋言看著眼前的女子,莞爾,“敢問王嫂芳齡幾何?”
蘇妲拉笑而不答,心知他必定是嘲笑自己同拓跋婧一般大,卻偏偏說得好似大她許多懂事許多的樣子。
拓跋言看著眼前笑若芙蕖的女子,恍惚中又仿佛看見那個六歲的小女孩,晶亮幹淨的眸子,目光灼灼看著自己。芙蕖笑風,此景不再。拓跋言喉嚨一動,一股腥甜急湧出來,他抽出錦帕捂住自己的嘴。
“三王,你——”蘇妲拉心下一急,扶住他的手。他的手,不複那種清涼中又有絲溫潤的感覺,此刻她如同握住一塊冰。炎炎夏日下,他居然體溫如冰!可他明明卻又笑得那樣溫潤,讓人看著沉溺在眼前的假象裏。
三王,你是不是想要一個人把所有苦難抗在自己身上?你怎麼可以這樣,這多麼讓人心疼。蘇妲拉目光悲戚看著他,心又開始痛起來。
拓跋言對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怔,卻是忘了將手抽出來。他似懂她心中所想,依舊笑如暖玉,“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死的。如果我死了,豈非明說琉州郡那怪病無藥可治,百姓無端恐慌,說不定會燒死那些染病的人,所以,你放心,我不會死。”
你放心,我不會死。最後一句,拓跋言說得溫柔,竟似隻對她一個人說的。他沒有在前麵加王嫂,他隻是輕輕的在她耳邊說,你放心,我不會死。
真的,你真的不會離開麼?蘇妲拉終究沒有問出來,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她蓮步輕移,背對三王,看著麵前滿池芙蕖,終於低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背後,拓跋言輕弄鳳尾瑤瑟,高雅不似凡音。蘇妲拉仿佛看見眼前冰雪融化,蝶破絲繭,萬華齊放。
“我有嘉賓,琴瑟友之。”拓跋言微笑吟道,雅然如仙。
“東道懷玉,以蓮回之。”蘇妲拉回過身,亦是微笑答道。他想她安心,她便做出安心的樣子。
突然,拓跋言的手又如上次那般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他站起來,不再撥弄琴弦,垂手讓寬大的雪紋白袖遮掩住自己的異狀。
這一幕,蘇妲拉未看到,卻被走進來的拓跋婧看在眼裏。可她依舊平穩走進來,綻出整齊的貝齒,“玉哥哥,喝藥吧,喝了就好了。”
這藥融合了許多至涼生血之物,性涼之藥可以平複翻騰的血氣,壓製血上湧。隻是那生血之藥,卻是鹿心一類,極是腥苦。
拓跋言看著滿懷希冀,相信真的喝完就會好的妹妹,輕輕拿過玉杯,將裏麵的藥汁盡數喝下。
蘇妲拉看著優雅自若,雲淡風輕的拓跋言,眼圈突然一熱。這樣難喝的藥,為了大家的希望,你每天要淡然的喝多少次?
“嗯,玉哥哥真棒。”拓跋婧看著空掉的杯子,笑得開心,她遞給拓跋言一塊解苦的陳皮,“好啦,喝完就去休息,不準擺弄琴弦了,待玉哥哥恢複時,再來彈給大家聽也不遲。”
拓跋言苦笑,卻不接她遞來的陳皮,搖頭示意不用。心之苦,又有何物可解。
“我也同意三王去休息。”蘇妲拉走到拓跋言麵前,替他將發間的柳葉摘去,同時帶著淡淡笑意看向他。縱然心中有萬分擔憂,可她也要像三王一樣,麵帶微笑。
拓跋言終於點了點頭。
“靜姐姐,我決定今夜出王宮。”回王宮的輦車上,拓跋婧認真對蘇妲拉道,她麵色平靜,顯然已思考良久,再也不會輕易改變。
蘇妲拉盯著她良久,終於道,“嗯,我陪你出去。”
盡管有為拓跋碩想過,可是,再多的理智在那抹錦帕上的刺眼血紅麵前,也不過是浮光掠影,瞬間煙消雲散了開去。就算拓跋婧不說,蘇妲拉自己也一定會爭取出王宮的,她勢必要為三王親自做些什麼的,不為情意,隻為信仰誌同道合的信仰。
“可是,我們真的要一聲不響偷偷出去麼?”不知怎麼,想到那個一身明黃的男子,蘇妲拉有些矛盾。
“不然怎樣,王上哥哥定是不會同意的,不然就留信一封吧。”
“嗯,事情急迫沒時間給我們再顧慮後果了,那我們先各自回去收拾一番,今夜子時在角氐城門附近相見。”
“好!”
蘇妲拉一回到清和閣,便把秀蓮拉進寢殿,將今晚的計劃告之與她。秀蓮雖覺此計大為不妥,奈何蘇妲拉心意已決,她隻好不再勉強。
“可是娘娘,您要我扮成您,萬一露餡怎麼辦?而且,就您和公主兩個人去,會不會太冒險?”
“沒事的,隻需幾天而已,王上他,”蘇妲拉頓了頓,“王上很久沒有過來,你放心。至於我和公主,兩人喬裝打扮,不會引人注意,自然也不會不安全。我以前可是在民間生活了十六呢,不用擔心。”
“既然娘娘都想好了,那好吧,奴婢等下就讓漪瀾去向這院子裏的人說,就說是秀蓮告假回家。”
蘇妲拉握住秀蓮的手,鄭重道,“謝謝你,秀蓮。”
“娘娘別這麼說,娘娘人好,奴婢理應如此。”秀蓮心下感動,麵上仍是內斂淺笑。
兩人說完,便開始收拾出王宮必備物品,待張羅好後,剛好差不多子時。
“娘娘,您此行一定要萬分小心,萬不可涉入危險之地。”秀蓮看著已經喬裝成小太監的蘇妲拉,終究還是不放心。
“嗯,我知道,你在王宮裏也要小心,隻讓漪瀾接近你便好。”蘇妲拉沉穩笑道,示意她安心。
“娘娘放心王宮裏就是。”
蘇妲拉背著一小袋包袱終於從清和閣後門悄悄行了出去。
在經過錦宸殿附近的那座小亭子時,蘇妲拉突然想起壽辰那晚那個和綏黎使者交談的神秘男子。她對那名男子有一種熟悉感,卻想不起他是誰。但現在她不敢深想,免得頭部突發痛疾。今夜可不能出狀況。
蘇妲拉兀自想著,不曾想到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猛然捂住了她的嘴。
“唔……”蘇妲拉低低掙紮,開始拍打身後的人,但此行本是秘密,她不敢弄出太大聲響。
“蝴蝶想要悄悄飛走了麼?”一個冷漠的聲音在深沉的夜色裏空蕩響起來,同時,蘇妲拉的嘴就被一個溫軟之物封住。赫然是男子的唇。
蘇妲拉最終放棄了掙紮,因為她已看清來人是誰。拓跋碩一身淺黃,銀色的月光為他如緞的長發踱上了一層清冷的光輝,那一雙如淵如墨的眸子隻是冷冷看著蘇妲拉,同時唇上力道不減。他似乎發狠了。
拓跋碩安排在她身邊的隱衛在她從後門一出來時,就已飛快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他。於是他便在她必經的這條道路上等著她送上門來。
最開始他之所以不同意小婧出王宮,是因為他接到的那些傳書。那些山賊給他的感覺不似普通山賊。山賊大都搶人財物,何必置人死地。所以,這些山賊說不定是……。拓跋碩不願深想下去。不會是他幹的,不會的,是自己多想了,於是拓跋碩隻是加派了人手,不再理會其中蹊蹺。
卻想不到政事之外,亦有了他不願深想的東西。她竟然會為了三王那麼不顧一切。他於你,真的那麼特別,那麼重要?你知不知道,當我開始想要去守護一樣東西,你卻……
拓跋碩吻得排山倒海,鋪天蓋地,似要掠奪她的一切,摧毀她的一切。月光下的他,臉龐精致,麵色冷漠,額眉平坦,似一尊無情的雕像。
蘇妲拉驚嚇之後,開始愧疚,是故雖唇間痛得厲害,她亦不再推阻。到底是她做錯。她閉上眼睛,淡然接受他給的懲罰。
看到蘇妲拉無悲無喜的神情,拓跋碩猝然停了下來,猛地一把將她拉向清和閣。當真在你麵前無論做什麼都像個小醜麼?好,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那般超脫出塵!
“皇、王上……”秀蓮驚懼的看著深夜來此的拓跋碩,以及去而複返的蘇妲拉,她知道,事情已經露餡。
拓跋碩隻是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後手上用力,將蘇妲拉拉進了寢殿。
蘇妲拉回頭看向她,眼神示意秀蓮不必擔心。她不怕懲罰,但她卻有些擔心拓跋婧,希望拓跋婧不至於被王上責罵。不過,如今王上在這裏,她現在應該也無事,大概隻是被強行送回了公主府。
拓跋碩進入房間後,徑直坐在了床邊。他身子略一傾,頭斜靠床欄,一腳搭於床上,狹長的眼睛看向身後的蘇妲拉,瞳仁中有邪魅絲絲擴散。
“媚妃,你學舞不是為了取悅孤麼?那好,現在孤要你跳舞。”
“跳舞?臣妾隻會跳梁祝呢。”蘇妲拉弱弱站在他麵前,如一隻純真而惶惶不安的兔子。
“是嗎?‘奴莫遮’呢,這個應該會跳吧。”拓跋碩輕笑起來,眼中的殘酷忽明忽暗。
“奴莫遮是……?”蘇妲拉心中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世俗一些,便是民間青樓裏的脫衣舞。”拓跋碩開始笑得燦爛,看向她的眸子卻是冷的。
“臣妾……不會跳。”蘇妲拉輕輕將視線放向別處,臉上因為那個輕浮的字眼有些不自然的紅暈。
“是嗎?孤來教你。”拓跋碩伸手將蘇妲拉一把拉近,修長的臂向外一拉,蘇妲拉的太監外服已被脫了下來,帽子亦被打翻在地,於是三千青絲垂落,更顯她楚楚可憐,似玩水失足的仙女。
“王上!”蘇妲拉低呼,腦中不可抑製想到細雨滴答的那晚。是了,那晚發生的事,今晚又要上演了。她忍不住退後,“不要!”
“媚妃緊張什麼,隻是一個‘奴莫遮’而已,孤又不會吃了你。”拓跋碩淡淡說著,手上不停,“嘶——”蘇妲拉的白色襯裏也被脫去,隻剩下單薄的素色褻衣。他清楚的看見她如瓷的肌膚上,在赤?裸接觸空氣後,激起層層的小疙瘩。於是他眼中的邪魅更盛。
“王上可以去找慕婕妤!”蘇妲拉心中懼意噴薄,終於喊了出來。既然他納了慕子翎進王宮,並賜名‘子傾苑’,那末今晚,他完全不用再對自己這樣。她進王宮本就隻是為了讓王上能有子嗣,如今已有慕婕妤接替,她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不用再……受那樣的屈辱了吧。那晚,真的,很痛啊。
“慕婕妤?”拓跋碩重複了一遍,似才想起後王宮有這樣一個女人。那個俗豔的女人,他心中譏諷,納她入王宮不過是想看看你的反應罷了,自己怎會去碰那樣的女人。“可是孤今晚隻想看媚妃跳‘奴莫遮’呢。”拓跋碩雲淡風輕說完,揚手將蘇妲拉上身最後的屏障揮掉,那樣睥睨天下的霸氣,無人可反抗。
普天之下,萬民傾倒於他的微笑,臣服於他的睥睨。他本就是霸者。可是,在這個柔弱無反抗之力的女子麵前,他覺得自己像足小醜,於是,他越發的不留情麵。他隻想摧毀一切。
如果,最終也守護不了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那麼,就破壞掉。命運本就是殘忍的。
蘇妲拉被摔倒在軟絲大床上。墨黑的發絲在她光滑的背上肆意展開妖冶的圖案。拓跋碩冰冷的手指順著發絲撫下。蘇妲拉濃密的睫毛如同被雨打濕翅膀的蝴蝶,不停顫抖。
不要害怕,不能害怕,所有的事情,隻要有勇氣去麵對,便一定會有化解的辦法。隻是現在,自己要用什麼勇氣去麵對,淡然而坦然去接受?
拓跋碩卻不再有進一步動作。看著眼前聖潔似把自己當作祭品的女子,他一直漠然冰冷的眼神裏,終於有了受傷的痕跡。
“嘩。”蘇妲拉聽得耳邊袖袍翻飛的聲音,於是輕啟雙眼。她發現身前的男子已經站了起來,靜靜佇立了片刻,然後就似要離去。
稀薄的月光下,她看到那個清冷的背影竟像是吸收了天地間無盡的落寞,於是,她站起來,身不由己張開雙臂從身後抱住了他。這一刻,她不願意想下一刻將會是怎樣。她隻是不想讓他這般落寞的離去。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就好似那時不諳情愛的她,在演繹梁祝時,奮不顧身跳進愛郎的墳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