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天早晨六娘子早醒了,不過是用了早膳以後臨時起了性子提筆畫了幾個花樣子,所以就耽擱了。
她幾乎是踩著辰時的點進的月然居的園子,可還未到堂屋口,卻隱隱的感覺到了一股異樣。
平日裏她們幾個姑娘、姨娘在林氏跟前做規矩的時候,外頭統共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三個小丫鬟。可今兒個倒奇怪,月然居門口站了一溜兒的丫鬟,其中不乏有幾個經常在林氏跟前走動的。
六娘子覺得不太對,轉頭就吩咐一並跟著自己來的攬月道,“在外頭候著,誰喚也不要離開。”
攬月不太明白六娘子的意思,隻能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目送六娘子掀簾入廳。
果然,六娘子一進屋就見著林氏坐在為首的花梨木直背交椅上,正用陰冷的目光死死的盯著眼前幾乎是瑟瑟發抖的四姨娘。
六娘子下意識的轉頭去找三娘子的身影,隻見她站在初娘子的右側,一張精致的小臉漲的通紅,雙拳緊握,似在咬牙切齒的忍著什麼。
而一旁的七娘子則是噙著一抹看戲的神情,正目不轉睛的盯著端正而坐的林氏。
六娘子心頭一驚,卻不動聲色的福身請安道,“小六來晚了,還望母親不要責怪。”
林氏餘光一掃,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口氣不虞道,“你若有心,這晨昏定省必是遲不了的,若是鬆散了,便是我再敲打也無用。”
“母親說的是,小六謹記於心。”六娘子微微的垂著頭,似真在虛心受教一般恭敬有加。
林氏見她溫順,即便是被自己冷言冷語了幾句也依然沉得住氣,當下就覺得心裏不舒服了起來,再加上四姨娘一身寬鬆長襖打扮又尤為紮眼,林氏幾乎當場就要發作了。
不過想到昨晚自己同陸文恒說的那番話,林氏又轉念忍了忍,隻冷笑道,“也好,正趁著人齊,我便把四姨娘的事兒說一說。不過咱們家園子統共也就這麼點地兒,想必你們也應該都知道了,四姨娘有了身子,已經三個月了。”
這話一出,四姨娘的肩膀抖的便更厲害了。瞧著她幾乎是一臉慘白緊緊咬著嘴唇的模樣,六娘子真的擔心她會一個頭暈氣短的昏過去。
不過林氏的話音並未止落,六娘子隻聽她繼續道,“府上能添丁添口都是好事兒,四姨娘以後可成了咱們府上最金貴的人兒了,你們沒旁的什麼事兒也千萬別去鬧騰她。”
眾人齊齊回了“是”,不過六娘子還是很納悶,雖林氏看著臉色難看了些,可說出來的場麵話畢竟都還算是冠冕堂皇的,但為何之前自己進屋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三娘子眉眼間透出的怒意?
正這般想著,林氏忽然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柔聲道,“原本這些都是父母輩的事兒,也不該讓你們姑娘家知道的,不過呢,我在想,先是四姨娘有了身孕值得高興,現在府上又要新添一位姨娘,也是好事兒,便就把兩件事兒都湊在一起同你們一並說了。”
六娘子聞言,猛的抬起了頭,這才發現四姨娘身邊的連翹此時此刻是站在林氏的左側的。她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視線所及是林氏冷傲的笑容,連翹局促和帶著絕望的眼神,當然還有四姨娘魂不守舍臉色慘白的模樣。
“新進門的七姨娘也不是外人,平日裏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林氏說著,轉頭衝連翹,哦不,衝七姨娘笑了笑,然後微微的歎了口氣似有萬般愁思湧上心頭一般,斟酌著開了口道,“其實這事兒也不突然,你們的父親總覺得府上陽氣不夠,前兩日他一直睡不好,總會夢著大姨娘和二姨娘,偏生兩位都是紅顏薄命,你們父親想起來便是唏噓感歎的。我覺得這樣一直下去也不是辦法,沒得讓陰氣纏了,便想著要不找個八字旺一點的姑娘家抬進門,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用費神去找,連翹的八字便是頂旺的。”
林氏說著說著便鬆了一口氣,然後親昵的拉過一旁拚命絞著手中絹帕的連翹道,“今日當著姑娘們和兩個姨娘的麵,我便喝你這杯茶,從此以後你也是正正緊緊的姨娘了,且要好生的服侍老爺。”
連翹愣了半天,方才結結巴巴聲若蚊蠅道,“奴……我……我、是,夫人。”
林氏滿意的點點頭,揚聲喚來了楊媽媽。
楊媽媽自是有備而入的,簾子掀開的一瞬間,六娘子便看見楊媽媽仔細的端著一個紫檀木托盤,上頭放著一隻茶壺和一個精致的喜上眉梢花吐蕊的官窯蓋碗。
熱茶是楊媽媽倒好的,茶水還未遞到七姨娘的手中,側門軟簾一動,隻見陸老爺踏步而出,一身藍色雲翔符蝠紋長衫,腰間係著碧玉紅鞓帶,風流韻致,翩翩有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