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都沒有想。蘇縝,你想如何呢?你是皇上了,皇上何須問一個罪人。”
安良讓人添了盆炭火,又搬了一把椅子過來,蘇縝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坐了下去,思忖了一下說道:“倘若如今坐在裏麵的是我,皇兄大概不會猶豫。”
“你猶豫?”蘇繹嗬嗬地笑了兩聲,“那可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心情。”
“我並不是猶豫,隻是答應了別人不殺你。僅此而已。”
“別人?”蘇繹微微蹙眉,正想問他是誰,蘇縝卻轉了話題道:“你的夫人,崔晏晏死了。”
蘇繹猛地轉過頭去看著他,半晌,緩緩地彎下身子,用雙手按住眼窩揉了揉,低聲地問道:“那個傻丫頭……,是自盡了?”
“是自盡了。”蘇縝對安良招了下手,安良便端過一方茶盤來,上麵瓷碗裏溫著一壺酒,放著兩隻杯子。
他攬袖將酒壺拿出來,斟了兩杯酒,其中一杯他讓安良遞進去給了蘇繹。
“記得皇兄喜歡在雪天飲壺溫酒,所以今天特地帶來了。”
“我不喜歡。”蘇繹硬邦邦地說道。
蘇縝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端著酒杯在鼻下輕輕嗅了嗅,“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喝一杯,權當是送別吧。”
蘇繹仰頭一笑,把酒盅捏在了手裏,“皇上親賜的斷頭酒?”
“不是。”蘇縝垂眸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我送別你,而是你我送別一位朋友。”
蘇繹怔了片刻,旋即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木柵前。蘇縝抬起眼來看著他,他把那扇小窗透進來的陽光擋住,隻留下一個削瘦身形的剪影,看不清神情。
“很遺憾。”蘇縝說。
蘇繹的嘴唇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來。手中的酒因為顫抖而灑出些許,洇在手心裏,迅速的冷下去。
“他希望我不要殺你。”蘇縝說的很平淡,他舉起手中的酒杯,隨即手腕一翻,一杯酒淅淅瀝瀝地落在地上畫出了一道弧線,“我答應了。”
“你殺了他?”蘇繹的聲音有些沙啞。
蘇縝搖了搖頭,“是崔晏晏。”他站起身來,平視著蘇繹道:“幼時你教我下棋,告訴我一步錯便是步步錯。皇兄,你的這局棋,究竟是從哪步開始錯的呢?”
蘇繹站在淡淡的光線裏,卻像是比這世上最沉寂的角落還要晦暗。蘇縝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為父皇去守靈吧,朕不殺你。”
蘇縝說完,轉身往牢外走去。行了幾步,聽見身後蘇繹壓抑的聲音傳來。
“歸禾,不在了。”
“是,不在了。”他回答道。
滴答。窗外滴落簷上融化的雪。
夢中已飛千層雪,朝陽一起卻成空。
景德二十一年十月十七,蘇繹卒於內廷監牢中,終年二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