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觀裏,死一般的寂靜。
道姑們算著時間,這個時候,藍露大概要上祭台了。沒有人提山神祭,也沒有人說話。
燭火被漏進來的風吹的搖擺不定,照在她們的臉上,像是破廟裏積了厚厚灰塵的泥塑羅漢,昏黃慘淡,沒有一絲血色。
將近亥時,門外突然傳出聲響,在靜默的水雲觀裏顯得格外刺耳。道姑們互相看了看,麵露疑惑。這個時候了,人們都去參加山神祭,誰會跑到山裏麵敲門?
道姑們一齊站起身,走過去開門——
隻見門口立著的不是別人,竟是藍露!
在屋簷下的燈籠底下,神情呆滯,麵色蒼白。
她的身後,剛被大雪覆蓋的路麵上,沒有一個腳印。
驚訝過後,道姑們聚集到門口,對她的歸來指指點點,或是麵露不快,或是罵她忤逆山神,偷生怕死。
妙元是最後一個從水雲觀中衝出來的。她的眼睛腫的像兩個核桃,袖子上的淚痕還未幹,花白的頭發亂糟糟卷成一團。
看到藍露呆立在門口,妙元跑過去一把將她抱住:“好露兒,我的好露兒。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咱再也不去什麼山神祭了……”
“妙元!你瘋了嗎?”一個道姑厲聲道:“她偷跑回來了是沒事,我們水雲觀可要倒大黴了!等下官兵找上來,咱都要給她陪葬!你要是想死,你就陪著她。我們可不想死那麼早!”
“是啊,趕緊趁官府的人沒來,把她送回去得了!”另一個道姑緊張地環顧四周。
接著附和的聲音,伴隨著指責聲,此起彼伏。昏黃的燈籠在雪地上,投下橘色的光暈,照在藍露麵上,顯得她格外呆滯。
不知道混亂維持了多久,直到兩個去參加山神祭的道姑,匆匆從山下趕回來——
“別吵了!剛才山神顯靈,指明吃素!人祭取消了,以後再也沒有人祭了!誰也不許再提人祭之事!”
觀外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這天之後,藍露像是變了個人,再也不問世事,一心向道。
人們都說她命好,每次都能趕上好時候。生下來就被遺棄,卻能活到現在。被選中當了祭品,這大運國延續了百年的傳統竟也就這麼破了。
說她扔都扔不掉的道姑們,便又笑她,八字太硬,死都死不掉。
但事實上,從山神祭回來後,藍露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從十歲開始便整日泡在冷水裏浣衣,終究是弄垮了她尚未定型的身軀。除了給她指節變形的雙手,還給了她一副畏寒的虛浮身子。
幼時很壯實的她,像掉落在溪水裏的殘花一般,逐漸消損萎靡。
三年後,妙元過世。
而後的半年裏,藍露一直沉湎在妙元離世的悲痛裏。舊疾新病交織,最終也未能撐過她的第十九個冬天,病死在了十八歲的炎炎夏日。
和很多年前一樣的烈日當空,是溪水裏濺起的水花都無法消散的,熱烈的夏日。
道姑們在整理她的遺物時,把她小小的房間翻了一遍。她替人洗了八年衣服,每個月都會往觀裏上交不少錢。道姑們以為,她或多或少會存下些積蓄。
但是找了一圈,卻是一個銅板都沒找到。
她們隻在她的床下麵,發現一隻長長的梨木匣子,藏在最隱蔽的地方。打開來看,裏麵似乎是她練字的紙,層層疊疊,足足有數百張。每一張上麵都寫著同樣的一句話——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
香火琳宮裏,桃樹枝上的紅色綢帶隨風翻飛,忘塵和白有閑一言不發的聽著。長玉捧著的瓜,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手中滑落,掉在了香火琳宮的白色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