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漫長得讓人恍惚。
等到春天來的時候,翠微宮的小宮女們早就耐不住性子,偷著閑工夫跑去上林苑盼上枝頭連翹開。
新朝伊立,上林苑也不見往年的熱鬧,隻陳昭容領了主事的丫鬟在桃花林裏小佇片刻。
“娘娘,初春風涼,還是回宮罷。”一旁的丫鬟一如既往地體貼自家主子,卻不見陳昭容往回走,反而更深地走進上林苑。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穿過尚且有些寒意的上林苑,精致的繡花鞋在永巷的青石板上摩擦出細微的聲音,回蕩著,繼而漸漸消散在空氣中。“春天到了,便去看看芸萱罷。”
永巷裏久未住人,有些屋間門前竟也隨著春風長起了幾點碧色。路過一處時,陳昭容停住了腳步,靜靜站立良久,似是長久地思念著什麼一般望著屋門口的雜草。
一聲輕歎,終究還是舉步離開。
回憶太過沉重,連這般遠遠佇立也是無力承受。
傾華宮原是前朝一處甚熱鬧的宮宇,如今闔宮上下不過百十人,連帶著這傾華宮也冷清了不少。顧婕妤如今居傾華宮主位,與陳昭容情同姊妹,兩個人便也不計較什麼尊貴品級,平日裏隻揀了閨名相互稱呼。
兩人在傾華宮角落的小亭擇了位置,各自的丫鬟早就遣到茶房裏自去歇息,四周空落落靜悄悄,亭子旁的幾株連翹枝條隨風簌簌,隱約間能聽到兩人細語。
“近幾日可還好?”幾日未見,乍開口時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得揀了素日平淡的話語相詢。
顧婕妤在側座斜靠,手中撚一串碧玉佛珠,神色淡淡卻不似平常冷然:“自是不錯。前日陛下還特特來看我,說是聽你念起,索性過來看看。”
“這闔宮冷清得緊,我那處沒的無聊得厲害,偏生你也不搬過去,成天界地守著這傾華宮。”陳昭容見顧婕妤似是要揀茶點吃,便將麵前的碟子向旁邊推了推,“陛下不許我搬離翠微宮,芸萱你又不肯出來多走動,真是不知道你這性子幾時能回轉回來。”
“碧凝,不是我樂得守著這傾華宮,我隻是舍不得這宮殿將來就給了旁的小妮子住。”顧婕妤低歎一聲,“我曉得你如今要掌管六宮事務,住在這邊自是不便,這傾華宮我替你守著又有什麼不好。我這個性子,大抵是這些年都如此,早就回轉不了了。”
提起當年舊事,陳昭容頓了頓話頭,零零散散地說了兩句:“如今已是亓景元年的初春了,等到夏選過後,早晚我也是要回來的,如今便隨你罷。”
“說起來也要感念陛下,還留了地方給你我住著,原先我還道是要搬去西山的庵裏住。”顧婕妤自去端了茶盞抿上一口,“如今前朝的舊人,左不過就你我二人了,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前朝舊事多已滅跡,留存下來的,除卻史官筆錄,大致也隻能從這兩人口中聽得一二。時日隨手便被翻過,所謂愛恨情仇不過是眼前煙雲,風過消散。
翠微宮到傾華宮的距離不過是半麵上林苑,再抵上一街永巷,在偌大的宮闈中算不得遠。可是這條路,陳昭容走了一個冬季,一來一回,再一來一回,每一次都覺得,路,是越走越長了。
所謂旦夕禍福,平白無力掌控,終究隻好歸結於一個命字,紅塵之中如何參悟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