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時節,胭脂小時候落下了毛病,一發冷身子便不大舒服。
常常匆匆盥洗完畢,身子犯懶往床榻上一躺,雙瞳望著半透過窗戶紙的月亮,開始迷迷糊糊瞧見些影像。
月光清透,葡萄藤架邊上,女孩持著輕羅扇子,嘴角微微咧著,看準了時候,身子猛地向前一撲,枯草裏的流螢受了驚嚇,漫天漫地飛出來,將這庭院映成金黃。
銀鈴般的笑聲還未中止,紅磚壘砌的門楹外頭一陣腳步聲傳來,執拗一聲門便開了。
“今日這事情你有大功,主子一定是有重賞的!”
女孩小心翼翼地縮成一團,好似對偷聽有十分的樂趣,遠遠看上去,正在說話的那人額間一道疤痕,嚇得她整個身子微微一顫。
另一個人忙躬身行禮:“咱做事都是跟著司禮監的公公來的,按規矩辦事,有了問題的話,咱也擔不著什麼責任,所以不需要什麼賞賜,還請大人回吧!”
這人年歲稍稍高一些,相貌卻不似那般狠戾,平和說話,言畢依舊禮貌鞠躬。
這話似是惹著了前一個,那本就看起來狡黠的麵容忽然更顯戾氣,咬牙切齒問話:“這麼說,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在下出身南方,不擅酒量,大人請回吧!”
風過唰唰聲亂耳,短刀出鞘閃過一絲光點,接著悶悶一聲低吼,聽得那女孩張口要喊上一聲爹,音兒剛從嘴裏出來,便被人用手死死捂住了嘴。
額間的汗珠子慢慢浸濕了枕頭,雙唇一直顫抖著,卻沒有半分聲響。
“爹!”
最後一聲高呼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是大亮。
床邊的窗扇透過來強烈的日光,人端坐在床上,身子隻得歪斜著,不由地抬手遮住半麵的麵龐。
胭脂環視周圍,接著晃蕩晃蕩腦袋,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疤痕,愣了片刻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八歲的時候,他爹在她麵前被人取了性命,就因為明叔救了她,她才得幸隻留了這一指長的疤痕。
也就是這麼一道疤,當年換回了她一條性命。卻又像一台時時刻刻都會敲響的鍾,提醒著她身負著殺父之仇。
“雲兒!”
冷靜過後,揚開被子喚了一聲丫頭。
下地坐在堂上倒了口水,沒想著還未遞到嘴邊,外麵腳步急促,來人直接將門衝撞了開來。
“出事了出事了!”
胭脂手上一個不穩,茶杯摔在地上,聲響入耳,整個人心都跟著揪了揪。
昨夜的那個夢近日來出現的越發地頻繁了起來,醒過來以後整個人眼前又都是那人額間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疤,整日地心緒不寧。
“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她俯身要去拾那地上的殘渣,又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昨個要你備的東西可齊全了?”
丫頭雲兒喘著粗氣,見她動作,忙跟著迎上去,卻根本不顧她問話,結結巴巴兀自說著:“鎮撫司......蘭大人.....帶人朝這邊來了!”
手指輕輕一顫,指尖開始翻出血暈來。
戲台上簾子扯著,今日說來是閉了門不開的。
精心打扮了,胭脂避在閣樓上看下去,見八九個人直接掀門走了進來,不管不顧隨席坐下,便吩咐著上茶,陣勢依舊。
蘭紹坐在正中間的位置,今日倒是未穿他那身鵝黃色的官服,換成了一身素袍,看上去模樣清秀了不少。
柳招遠領著眾人微微靠後,一眼掃上去,個個凶神惡煞,來者不善。
人也不知是學機靈了還是怎的,蘭紹一揚眼便看見了胭脂露在外頭的襦裙裙擺,那輪廓硬朗的臉上即刻笑得燦爛:“姑娘前日討罵的陣勢去哪了,怎的今日還這般扭扭捏捏?”
他手上持著一串紫檀木念珠,聲響清脆,瞧上去心情大好,又不像是來問罪的一般。
胭脂聞聲往後一縮,又知沒得什麼用處,也幹脆趨身下了閣樓:“胭脂惶恐,怎敢討罵大人,若是有了冒犯,大人還須見諒才好。”
這頭蘭紹本已經做好了被再噴頭大罵一頓的準備,可卻聽得她語氣的巨大轉變,臉上不禁怔了怔,嘴角咧得更開了。
素紗襦裙擺地,再瞧著頭頂一支白玉蘭簪子,昨日模樣潑辣之人,今日溫婉賢淑,更叫人心生憐惜。
他將身子往後倚著,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妙人,戲謔道:“姑娘不必委心講話,這城中都傳說你鳳陽閣惹了大事,難不成姑娘昨日梟雄,今日為了保命也會做這委曲求全的事情,那可真不值得叫本官高看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