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掛枝頭,星光稀疏。
寒風一過,詔獄大門口的那顆枯幹梧桐樹上掉下來幾片積雪塊兒,惹得守門的人虛驚一場,將拔出的刀刃回鞘去,忍不住罵了兩句嘴,卻沒人注意那樹邊上有一雙眼睛正朝著大門口瞧著。
寒夜裏頭執勤有些叫人耐不住,身上必備著一壺好酒。此時左邊的那個魁梧些的已經伏身倒地,倚靠在門扇上說夢話。酒袋子就那麼灑在地上,餘下的酒水就那麼往外淌著。
邊上另一個抬腿將他身子晃悠了兩下,瞧著人已經沒了意識,偷偷將那酒袋子奪了過來,仰著腦袋喝掉了剩餘的,一副十分滿足的樣子。
詔獄大門緊閉,門口的石階子上積雪化了水,入夜開始結凍成冰,旁日裏行走尚且沒有什麼大礙,隻是今日一整天,柳招遠不知已經被折磨成了什麼樣子,加上這屋中張屏特意為柳招遠增加的人手,恐怕稍後萬一有一丁點閃失,這結了冰的地麵都是致命的地方,是以計劃宜早不宜遲。
一個人行事總有不妥,可胭脂走後蘭紹思量想去也沒尋到個合適的人選。他的手下的那些個人他自己最清楚,素日裏對柳招遠那是畢恭畢敬,恨不得鞍前馬後,連提鞋的活兒都給做了,可雖然麵上恭敬,心上都是不服氣,個個都是攀高踩低的主兒。風向稍稍一變,恨不得即刻就要了你的命。
加上張屏對柳招遠的事情上心,若非是要等著蘭紹親自動手,柳招遠的屍身恐怕半響就從詔獄裏送了出來,這般境況下,哪個人能夠真心地想要幫自己,而不是要趁著機會將自己也拖下水的。
就在傍晚天色西垂的時候,柳招遠的娘來鬧過一回,蘭紹心煩不想見,著人將她關在了東邊的小堂子裏頭。緊接著跟著她後腳趕來的人,是之橫。
之橫是來請罪的,他說自己沒本事,壞了蘭紹的事,還險些害蘭紹丟了命。說蘭紹將機會都遞到了他嘴邊上,他卻沒有好好珍惜,還惹出這麼一檔子事情來。
他還說,為了彌補過錯,他想要去將柳招遠救出來。
蘭紹許是也走投無路,想著之橫本心並不壞,便將計劃同他一一交代了,這會兒立在梧桐樹下的那雙眼睛便就是他。
冬日裏沒得蛙聲蟬鳴,更沒得蛐蛐叫,加上金陵城近些時日的蕭條,入了夜便是一片死寂。高腳石燈黃暈不大亮,一根手腕粗的蠟燭光在風中搖曳著,忽明忽暗,瞧著還有些瘮人。
守門的一個醉了,一個微醺腦袋發懵,不一會兒便倚在牆邊上打起了瞌睡。蘭紹從遠處騎馬奔過來,到門口勒馬下地,將那瞌睡的驚醒了。
“蘭大人!”
蘭紹快步拾階而上,那人瞧著來不及了,便也隻自顧著,順便將那酒袋子往遠處踢了踢,忙側身幫蘭紹推門。
蘭紹故意故意裝作急切,可到了門邊上卻停下了步子來,探著鼻子嗅了嗅。
“酒氣。”說著瞧了一眼到底的那壯漢,再回過臉來瞧那人。
其實上位者一直不是瞎的,蘭紹做鎮撫使這些年裏,手下的人都會在何時何處偷懶耍滑他一清二楚,隻是為了不那麼苛求,能叫這一夥人不牢牢頂著他這個位置,他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當時之橫引導他處理了那幾個抽鴉片的,他還在想自己這麼鬆懈究竟是個錯還是對,不想如今竟還能夠派上用場,倒像個意外的驚喜一般。
這北司的人都知道蘭紹的手段,也都懂不論做什麼事情,隻要不被當麵發現打了蘭紹的臉,他都可以當做不知道,可一旦被發現了,後果也非是一般的慘重。是以那人在對上蘭目光的一瞬間即刻便俯身跪地,腦袋緊緊地貼在地麵之上,告饒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屬下隻是覺得有些冷,喝了兩口暖暖身子罷了,酒不是屬下的。”
這會兒邊上的那個已經醉了,那自然是將說辭往醉了的那個身上引。一步一步自然是跟著蘭紹預計地走著。蘭紹揪著他後衫的領子將他上身給直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門裏頭拽著。
這獄門一進去便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筆直地朝前通著,兩邊小屋子要麼擱了被褥是獄官休息的地方,要麼是擱了草墊子,裏頭人一動不動地趴在上頭,等著第二天拖到神武門外一刀將腦袋砍了,算是個解脫。甬道盡頭處再分成左右兩條,分別是刑訊室和牢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