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月三十。大婚在即的空塵山侍子和仙姑二人一齊來到了後山的幻竹林。
此時已是初夏,鬱鬱蔥蔥的竹林簇簇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地交織在頭頂,映著金光熠熠的夏陽顯得格外幽忽隱密。
曲曲折折的密林叢中,一抹淡藍和一聲“叮鈴”來回穿梭其間。連接他們兩人的是一個牽手的動作,緊緊地,不曖昧,卻是給了那隻膽怯的小手無盡的柔情和溫暖。
終於,他們來到了一座矮矮的石堡。石堡坐落在茂竹環簇上的中央,外牆呈灰黑色,不過早已被遍布的苔蘚所覆蓋。石堡周圍並沒有任何的刻字,繞其一周也找不出門洞在哪兒。
這個時候,阡嵐輕輕拉近了瑤瑕,用右手蒙住了她的雙眼,又帶著她繼續前行。女子隻覺腳下前行了數百步,又左右拐彎了數次,終於才得以又見了光。
乍眼一看,他們已處在了室內,隻是眼前十分昏暗。她環顧四周卻並不見一扇窗戶,抬頭一看,才發現石堡所有的光線都是從上方的懸窗中照進來的。
“原來天主竟將父親關在此處!”女子有些驚訝,也有些憤憤不平。她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父親了,傳言說自他被幽禁在了後山的幻竹林,頭發白了,腰腿也不好使了,雖是未死,卻終日不得見一人。石堡裏常年陽光匱乏,陰暗潮濕,即使一個壯年男子在這裏都可能會有疾病纏身,更何況他一介老人。
每每想到這裏,她的心裏其實還是蠻難過的。雖然他不惜為了權勢想方設法地逼著她嫁給天主,甚至還設計毒害天主的性命,但他畢竟是她最尊敬的父親,她無論如何還是割舍不下。天主又下了命令不許任何人探望謝天華,若不是這次成親能讓他作為娘家人出來一次,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到自己的的父親了。
而謝天華又何曾知道,自他成為了紫電青霜的二弟子,在空塵山風風光光過活了幾十年後,卻被一個年紀輕輕的白辰胤天打倒。時至今日,也許他最多隻能算是侍子大人的嶽父,而不再是那所謂空塵山的元老,天主的亞父了。
二人正在石堡裏走著,卻不想一個老頭向著他們猛地擲了一隻大花瓶!——
“哐當!”一聲,巨大的花瓶劈裏啪啦碎了一地,飛濺的白色碎陶瓷打在他們的腿上。
“你還有臉來?”那個一頭花白的中年人指著女子的鼻子破口大罵道,“都是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
瑤瑕多日不見父親正準備一擁上前,竟被他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一時間僵僵地愣在那裏,心已涼了半截。
她本以為那些逼婚之事自天主平亂之時就到此為止了,她爹已不會再貪戀那些權勢與地位,會衷心地祝福她了。可惜她錯了,他竟然還是那個老樣子,還是那樣一如既往地反對她。難道她真的就隻能是他圖權謀勢的一枚棋子,毫無自己的幸福可言嗎!一想到這裏,她的心裏之前還尚存的一點點敬愛和憤憤不平瞬間化為了烏有。
“爹,事已至此您還是不肯接受阡嵐嗎?”瑤瑕絕望地質問道,小手卻緊緊地牽住心愛的人。因為她仿佛能感覺到阡嵐也因被父親摔了瓶子而心驚膽顫。
被女兒這樣一問,謝天華還是一副橫眉冷眼,毫不客氣的樣子指著女兒身邊的藍衣男子厲聲道,“嗬,接受?你連這個人姓什麼名什麼都不知道,還好意思在這裏要我接受他?”
瑤瑕一聽,瞬間怔住了。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勾不住白辰胤天也就算了,竟然還要嫁給這種混賬小子!”謝天華毫無忌憚地又抄起桌上的一個杯子砸向阡嵐,怒發衝冠地嗬斥道,“以前他是一個在街頭半死不活的的孤兒,後來他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現在他是白辰胤天身邊呼來喚去的侍從。瑤兒,我不明白你喜歡這種下賤之人哪一點!”
“爹……”瑤瑕瞬間委屈地哭了出來,淚水順著臉頰像斷了線的珠子似得顆顆滾落了下來,“您怎麼可以這樣說他呢……你怎麼可以這樣!……”
而被砸的阡嵐則杵在一邊一動不動,隻覺心裏也充滿了萬般苦澀。謝天華說的都沒錯,當年是他弱小,他無能,才無法在中原的世界苟且存活,流亡蜷縮於街頭等死。可謝天華又可曾知道他之所以變成一個在別人看來冷血無情的春花秋月樓第一殺手,也不過隻是為了掙脫命運的枷鎖,不要再做一個等死的流浪兒。至於所謂“侍子”的名號更不是天主想要吝惜什麼,而恰恰相反是為了能將自己留在身邊,成為他最心腹的親信,掌管山中一切通往紫宸宮的權力。隻是這一切,謝天華他不曾看見,因為他從來不屑一顧像他這樣的小角色。他一生貪圖榮華,貪圖權勢,被一切金玉的外表所迷惑,所驅使,他又怎麼可能真正明白山中之人所稱呼的“侍子大人”這四字帶有多重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