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支軍隊停住了前進的步伐,一個人騎馬從那大旗的陰影下走出來,周圍燃起的火把照出了他清俊而略顯疲備的臉:
正是糜芳。
李不歸身形一動,忍不住就要彈出去,手臂一緊,他用力擺動,竟然掙脫不開。回過頭看時,是楊阿若。
楊阿若竟然沒有隨著董真走出去,這實在太反常。
雖然李不歸也是白天才剛剛見到楊阿若第一次,而且也聽說他正是白天才從外麵返回,此前數日不知蹤影。
但是他回來之後,所有人暗地裏都象是鬆了一口氣,隻要他還像一個影子般無所不在地附在董真身後,董真就是安全的——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
很奇怪的是,連李不歸這樣自小修道、心誌平篤的人,也會這樣認為。
隻可惜,李不歸一看到楊阿若,同時也就明白:他不可能永遠這樣留在董真身邊。
楊阿若是風,風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停留,風一樣的遊俠,遊俠遊俠,遊曆江湖的俠客。而董真背負著很沉重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董真因為沉重,所以注定無法飛翔。
自己的思緒似乎飛得太遠。
李不歸定下神來,看著暗影裏的楊阿若雖然沒有跟著董真一起出去,但他身形微曲,雙足抵地,顯然蓄勢待發。
董真正在想是直言不諱呢還是曲折迂回,糜芳卻先開口了:“董君!”
然後他率先跪下,再是嘩啦一聲,甲胄與兵器撞擊的碎響,是身後三百士卒也一起隨之跪下,即使騎兵也不例外,都從馬背上跳下了地。
“末將無能!隻到此時才得知主君可能遇險,來得遲了些,萬望主君恕罪!”
不要說董真,便是岩石後躲藏的眾人都倒吸一口冷氣,楊阿若的眉頭微蹙起來。
糜芳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語氣和神態,和最初劉備撥他到董真手下暫時效力時一模一樣,而且董真因對他和那三百士卒有戒心,幾乎一直是將他們客客氣氣地供養在離雲別館之中,之前想要將他們打亂編入自己的隊伍之中,但這需要時間來調教,她就暫時擱置了想法,這一次出襲白水關更沒可能告知,糜芳主動請罪,罪從何來?
“糜將軍此言何意?”董真鎮定地回答,略加一些歉意,卻並沒有想冒犯上前去扶他起來,隻是虛虛做了個手勢:“此番行事,隻怕令將軍為難……”
“當初使君將我們送到了主君麾下,自然是令為主君效力的意思。若是使君下令,末將有一天會再回去,但這三百士卒不會。末將隻是在替主君暫時統率他們,而且如今看來主君麾下能人倍出,一定能找人替代末將。”
他的話說得意思很明白:他是劉備的人,但在劉備要回他之前,他就是董真的人。而這三百士卒,是劉備送過來的,聲明是送給董真的,做為彼此結盟的第一筆代價。那麼從大義的名份上說,董真不必為他們感到擔憂。
漢時注重名聲風評,所行的事情未必不是卑鄙陰險,但一定要占在道德製高點。這不僅是虛偽的問題,還有就是占據道德製高點就能擁有更多的主動權。
但是糜芳也可以完全不用管,他裝聾作啞,無論是董真還是劉備都怪罪不著,這才是最為明智之舉。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糜芳與劉備的淵源比更她的更深,她更不會瑪麗蘇到以為自己是海倫那樣的絕色,令得糜芳不顧一切地為她效力,何況她現在還是個“男人”。
董真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糜芳為何要這樣幫她?
“是小師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也明白她的多疑與沉著,糜芳低聲道:“當初我離開師門時曾起誓,要做三件事回報師門,並以三枝袖箭作為憑證。師傅將其中一枚袖箭給了師叔,師叔又給了小師妹。”
辛苑?
這一來令董真更加吃驚!
“小師妹臨走的時候來找我,還了這一枚袖箭,隻要求我保護你一次。”
一枚銅質的袖箭,在糜芳的掌心裏閃閃發光。
箭身有些磨損,看上去絕非一朝一夕之功,的確是件舊物。
糜芳再次向董真行了一禮,回身指向那麵無字的黃底牙旗:“這一次,你完全可以將那旗上,繡上一個董字。若是主君不放心,可不用末將指揮這隻軍伍。”
辛苑往昔的表現,對她並不怎樣情深意重,怎會一反常態,動用這樣珍貴的一枚袖箭?如果要用,多半也該用在馬超身上才對。但眼下情勢,糜芳如果所言有假,那又怎樣?前後夾擊,她與禰雲會等人的危機更甚。
“用人不疑,是我的原則!這些人仍交給你指揮,至於我,就當你麾下一個衝鋒的小卒罷!”
董真當即立斷。
走向旗下那匹駿馬,飛身騎上。而旁邊的人趕緊讓出另一匹次一些的駿馬,讓糜芳騎上去。
雨下得小了一些,但仍然在天地間織出一片迷茫的雨幕。周圍的火把上籠了簡陋的油布護具,照清了眼前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