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聿勒住了馬,回首遙望。
密林重重,雲霧繚繞,已經遮住了那處山坡,任他望穿了秋水,也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自從知悉秦玖被林昭媛帶出宮後,他便確定她是來找連玉人的。那時候,他心中既憂且急,星夜趕路,幾乎沒有睡過好覺。
當再次看到她時,這些日子一直被壓抑的情感再次迸發。當她為了助他和連玉人鬥在一起時,他心中升起了一絲奢望。當他擁她入懷時,她牽住了他的手,她的手那麼軟、那麼柔,那一刻,這奢望便被放大了。可最終的結局,卻還是以失望而告終。或許,這一次將是徹底的絕望。
他終於下了決心,撥轉馬頭,向山下奔去。隻是,奔了沒幾步,他卻忽然再次勒住了馬,看了看天色,對緊隨其後的聶仁道:“聶仁,天色不早了,留一部分人在這山林間找一找,看有沒有天宸宗餘孽隱匿在其中。”
聶仁打了一個呼哨,笑道:“王爺,日光這麼好,離天黑還早呢,就算是有天宸宗餘孽,也是些小魚小蝦,成不了什麼氣候。王爺這樣磨蹭著不走,是不是要等九爺下山啊?”
周勝笑嘻嘻地說道:“王爺既然不放心,便回去看看吧。”
顏聿擰了擰眉,手中的鞭子揚了揚,挑眉道:“讓你們去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聶仁和周勝咧嘴笑了笑,派人自去搜查。
天色確實不算晚,但因山中林深,氣溫極低。他不想即刻就走,能多找一個理由在這裏多待一會兒也是好的。至少,他要看著她先離開。
密林之中有窸窣的聲音傳了過來,顏聿皺了皺眉頭。
周勝道:“難不成真的有天宸宗餘黨沒有除掉?”
就在此時,他們遙遙看到白耳從林中躥了出來。
一個士兵在後麵追著白耳,邊追邊喊道:“哎呀,鐲子,鐲子。王爺,屬下發現雪地上遺落著一隻鐲子,本要交給王爺的,不想被白耳銜走了。千萬可別摔了,那鐲子看樣子很珍貴。”
顏聿眯眼,果然看到白耳口中銜著一個東西。顏聿冷聲道:“白耳,過來。”
白耳聽到顏聿的喊聲,乖乖地躥到了馬背上。
顏聿一眼看到它口中銜著一隻玉鐲,伸手取了過來。
玉鐲靜靜躺在他的手心裏,外麵是纏繞的金絲,裏麵碧色蕩漾,金色和碧色相互輝映,美到極致。
顏聿認出了這是他母妃送給秦玖的那隻玉鐲,隻是現在卻看不出一絲被摔碎過的痕跡。
周勝探頭瞧見,伸手要來拿,被顏聿一把拍開了。周勝嘖嘖兩聲,“這鐲子確實不是凡品,看裏麵那碧玉的水頭,就知道很值錢。”
“你懂個屁。”聶仁斜了他一眼,“值錢的不是鐲子,是外麵的金絲。你沒看出來那金絲纏繞的形狀是什麼嗎?這邊,是並蒂蓮,那邊,是比翼鳥。看到了嗎?這肯定是定情的鐲子,值錢的是感情。”
“比翼鳥,並蒂蓮?”周勝咧嘴笑了,伸著脖子看了看鐲子,“什麼是並蒂蓮、比翼鳥啊?”
聶仁敲了敲他的腦袋,哼道:“粗人就是粗人,你有沒有聽過這首詩——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哦,”周勝恍然大悟,“聽過,聽戲裏唱過。哪個姑娘這麼手巧,將鐲子雕琢成這般模樣,我若是收到這樣的定情信物,估計會高興得睡不著覺。”
聶仁瞥了眼顏聿的臉色,眨眼道:“是啊是啊!”
顏聿盯著手中的玉鐲,待到聽到聶仁提到比翼鳥和並蒂蓮時,腦中嗡的一聲,心髒似乎在這一瞬停止了跳動,身子晃了晃,幾欲站立不住。
他再細細看了看,果然是真的,金絲纏繞的形狀正是並蒂蓮和比翼鳥。
他的心在一瞬間的停止跳動後,好似重新活了起來一般,跳得分外猛烈。他猛然撥轉了馬頭,朝著身後的密林奔了過去。
碎雪飛揚,濺碎在他臉上,冰涼刺骨,可他的心卻是燙得如同火燒。
他回到方才和秦玖分開的山坡上,唯見空山寂寂、白雪皚皚,伊人卻早已芳蹤渺渺。
聶仁和周勝緊隨其後,命將士們再次將天宸宗搜查了個遍,卻未發現秦玖的蹤影,不過倒是抓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身材瘦小,雖穿一身男裝,但一眼便可看出是女子。到了近前,士兵掀開她頭上的風帽,露出一張蒼白俏麗的臉來。
顏聿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很快便認出,她正是以前在秦玖身邊服侍的荔枝。
“王爺是在找九爺吧?”荔枝輕聲問道。
顏聿眸光犀利如刃,凝注在荔枝臉上。天宸宗已滅,但荔枝臉上倒看不出多少悲戚。
“你知道她去了哪裏?”顏聿淡淡問道。
“奴婢並不知九爺去了哪裏,但卻知道蘇挽香早已易容去找顏夙了,九爺應當是去追蘇挽香了。”荔枝輕聲說道。
顏聿冷眸微眯道:“荔枝,你是天宸宗之人,按說應當向著蘇挽香,何以會將這件事告訴我?”
荔枝淒然道:“奴婢的確是天宸宗之人,可這世上真正對我好的人,卻隻有九爺。奴婢在她身邊服侍那段日子,她明知我是宗主派過去的細作,明月山莊那一夜,她並沒有將我趕盡殺絕,而是放走了我。我欠九爺一命。”
顏聿皺緊了眉頭,說秦玖去了邊疆,他是相信的。因為就算沒有蘇挽香,秦玖她最可能要去找的人,也是顏夙。
秦玖抵達北疆時,已經是隔天夜裏。
夜正深沉,空中有細小的碎雪飄落,呼嘯的朔風裏,血腥味極濃。自從經曆過明月山莊那次戰事,秦玖對於戰場也算是熟悉了,知曉這裏曾經曆過大戰,想必離大煜的軍營不會太遠。
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如若可以,她絕不會來此地。可她很清楚,天宸宗戰敗後,蘇挽香定會來找顏夙。她精通易容,旁人很難識破她。
秦玖並未刻意隱藏行跡,故很快便被大煜軍中的哨卒發現。他們將她當作北燁國的探子,帶到了副將麵前。
軍帳內火燭明亮,爐火燃得正旺。副將謝滌塵抬眸看到秦玖,臉色乍然一變,對著押解秦玖的士兵揮了揮手,冷聲道:“都出去吧,沒本將的命令不許進來!”
秦玖解下厚重的狐裘鬥篷,將碎雪抖了抖,挪到火爐近前,將自己凍得僵疼的手指伸到爐邊暖著。黃毛從秦玖的袖子裏鑽了出來,自行飛到謝滌塵的桌邊找酒喝。
謝滌塵看著這一人一鳥,心中湧出一股說不出來的複雜感覺。他並不知秦玖就是白素萱,心中多少有些怨恨是她害得顏夙如此,自然對她沒什麼好感。但是,顏夙曾命令他不能對秦玖有任何不敬,他雖不知王爺為何如此容忍她,卻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九爺不在京中享福,怎麼跑到這冰天雪地來受苦?您這是代表太子殿下來督軍,還是來助我們作戰的?”謝滌塵略帶譏嘲地問道。
秦玖目光清冷地望了一眼謝滌塵,伸出依然冰冷僵硬的手指捂住嘴,輕聲咳嗽了幾聲。她並不理謝滌塵的譏諷,而是靜靜問道:“王爺怎麼樣?我聽說他在上一戰中受了傷,可要緊?”
謝滌塵淡淡挑眉道:“原來九爺是來探望王爺的,那倒有勞九爺費心了。王爺命大,隻不過受了點小傷,將養幾日就會好的。”
“那便好!”秦玖垂下睫毛,那日聽連玉人說顏夙受了重傷,她極是惦記。既然無事,那麼她此番來,還是不見他的好。
在帳內坐了會兒,她身上終於有了絲暖意,隻臉色依然蒼白而毫無血色,就連對她無甚好感的謝滌塵都忍不住道:“九爺似乎身體不好。”
連日的奔波,她隱隱有了絲倦意,她強打精神道:“我來這裏的消息,暫時不要告訴王爺。有些事想必謝將軍還不知道,蘇挽香已經從京中天牢逃脫,正在來此的路上,也或許已經先我一步來了。我來此,便是為了抓她。還請謝將軍為我找一身士兵的服飾,我要隱在軍中將她找出來。”
“九爺要抓蘇挽香,何須這麼麻煩。我軍中守衛森嚴,哪能什麼人都能隨意混進來。”謝滌塵皺眉道。
秦玖轉身坐到一側的椅子上,懶懶問道:“謝大人,你認為京中天牢的守衛怎麼樣?”
謝滌塵頓時啞然,天牢自然守衛森嚴,可蘇挽香不還是逃了出來?
“她會易容,不可不防!”秦玖冷冷說道。
謝滌塵正在躊躇,帳門忽被人一把推開,謝滌塵的二弟謝濯塵快步走了進來。他臉色灰白,神色焦急,看樣子是出了大事。看到秦玖,他先是一愣,但似乎無暇顧及她,快步走到謝滌塵麵前,附耳說了句什麼。
謝滌塵臉色劇變,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喝問道:“你說什麼?你是幹什麼吃的,你不是一直守在王爺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