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草(1 / 2)

淩俐站在辦公桌麵前,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緊攥著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辦公桌後五十多歲的男人,鼻梁上架著老花鏡,眉頭微蹙翻看著手裏厚厚一遝資料。

好半晌他抬起頭,看淩俐還站在麵前,有些錯愕:“你坐啊,傻站著幹什麼。”

淩俐輕舒一口氣,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你們這案子,確定沒有和解的可能?”男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接著說:“本來我不該說的,不過,按目前的證據和一審的情況看,二審想翻盤怕是比較難。”

淩俐壓住心底的一絲失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緩:“我新提交的證據也沒有一點用嗎?”

男人笑了笑,看起來倒是挺和藹:“知識產權植物新品種的案子,有一審專業的鑒定結論,和你這一摞自己百度複製粘貼來的東西比,你說我信誰?”

說完,他從煙盒裏磕了根煙出來,抬眸征求她的意見:“老了精神不好,一閱卷就得靠煙撐著,你不介意吧?”

淩俐緊抿著唇搖搖頭。當律師一年……不,兩年了,她大部分案子都往基層法院跑,跟工作量巨大一年結案兩三百件、隨時處於馬上要爆炸狀態的基層法官相比,眼前這位高院的徐法官,態度真的很不錯了。

隻是,即使表情再溫和,她也能看出,其實徐法官對自己今天提交的證據,依舊是不以為然,甚至有點不耐煩了。

可她仍有些不死心,從包裏掏出記事本看看,又仔細捋了捋自己總結的案件焦點問題,清了清嗓子:“徐法官,涉案的植物新品種父本是在2007年第C418水稻,母本是2013年……”

“停停停……”

徐法官正叼著煙滿桌子翻著找打火機,聽淩俐又開始一板一眼普及她這些日子雜七雜八學來的水稻知識,一陣頭疼,連忙打斷她。

他拿下嘴裏的煙,揉揉開始泛疼的眉心,很有些哭笑不得:“小淩律師,上次組織證據交換的時候你就拉著我說了半天,你當時說的我是一個字都不記得了。哪怕你自學成才以後去中科院搞雜交水稻了,但是這案子,主要還是得聽專家的意見。”

見淩俐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徐法官心裏一陣發毛,生怕又如一周前被人當法盲普法一小時,趕忙搶在她前頭開了口:“你提交的證據我收下了,你有什麼意見還是等到庭審時候再說吧。”

說完,馬上站起身來,主動向她伸出右手:“每一件案件的順利開庭和審理,都離不開你們律師的敬業和奉獻,我代表合議庭成員向你表示感謝。”

他這最後一串客套話和“慢走不送”的表情,終於讓淩俐把已經冒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下肚去。

她牽起嘴角笑了笑,和他輕輕握了握手,接著說了再見。

在轉身的一瞬間,看到徐法官剛才緊繃著的肩膀微微鬆下來,如臨大敵的表情漸漸散去,淩俐心底不由得泛起一絲苦澀。

看來這場官司,又是一個輸字。

默默在心裏算了算,如果這場也輸了,就將成為她正式執業後第二十五件輸掉的案子。心底很有些感歎,二十五連敗,可不正好和她的年齡一樣?

淩俐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本來就是師父棄之如敝履的案件,她還想再努力一下,可看目前的狀況,似乎回天乏術。

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她盡量讓自己的高跟鞋不要發出突兀的聲音影響到別人。不過,都快出門了,她的背影忽然僵住,原地立了一兩秒,折過臉皺著眉,對還在翻著打火機的徐法官說:“打火機卡在鍵盤和屏幕之間。”

徐法官還在焦頭爛額找東西,聞聲抬頭看她一眼:“啊?”

接著回過神,到淩俐說的位置一翻。

果然,那黑色的打火機卡在那不上不下極隱蔽的位置,加上顏色相近,不細看就找不著。

抓起火機點燃煙,徐法官深深吸了一口,吞雲吐霧之間衝淩俐笑笑:“謝謝啊,開庭見吧小淩。”

淩俐微微頷首,卻沒有馬上離開。臉上的表情似有些掙紮,仿佛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

看著那寬大的辦公桌上毫無條理可言堆放著的書、卷宗、法條、杯子、香煙、茶,真的……像個小型垃圾堆。

淩俐忍了又忍,終於還是說出口:“您桌子實在太亂了,讓助理來整理整理吧。”

徐法官一愣,好一會兒才笑開,又有些訕訕的。

這小菜鳥,正事不做,還管起他的辦公室整潔問題來了……

徐法官搖著頭歎了口氣,說:“小淩,你太容易糾結細節,忽略了本質問題。一審對方勝訴是依靠鑒定結論,現在你要麼也弄去鑒定,要麼就找個權威的專家證人,至少要形成勢均力敵的局麵,這案子才有一絲希望。”

以他居中裁判的立場來說,本不該說這些話,可看這小律師一副摸不著頭腦、眼裏隨時“我是誰我在哪兒”的迷茫,盡管當了二十來年法官見慣大風大浪,他還是忍不住出言指點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