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算計我,你們故意引我到這兒來……”陸舉慶渾噩地看著譚辛,語無倫次地說到,“那日你說的那些話,是有意的……你們是一夥的……”
譚辛看了一眼葉笙,見他隻冷眼瞧著這一切,周身仿佛渡了層冷光,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打算。看他這個樣子,譚辛就知道他的耐心快沒了。
她搖了搖頭,對陸舉慶道:“陸老爺,你該明白一個道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特意虧欠誰,有的是不平衡,是嫉妒,是不甘,才讓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欠’這個字,不是你做錯事的理由。”
陸舉慶哪裏聽得進去這些,他的情緒已經幾近崩潰,無論是曾經得到的,還是失去的,都化為一把鋒利的匕首,正一點一點地劃在他的心髒上,讓他飽受著淩遲處死的絕望,那雙本來精明的眼睛此刻卻是渾濁無比,仿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又好像執著於某種痛苦的回憶裏走不出來。旁人無法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情緒,隻知道他很害怕,很崩潰,可究竟是在害怕和痛苦什麼?
是那種得而複失的落差感?還是即將邁入罪贖之地的恐懼?亦或是僅僅存留的對女兒的愧疚?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看樣子,他大概是要瘋的。
可為什麼呢?
為什麼被折磨成這樣的陸舉善沒有瘋,‘認賊做父’、承受了這麼多年的陸婀沒有瘋,比他所飽受千倍萬倍苦楚的人沒有瘋,獨獨就他瘋了呢?
想想也是,若他一開始便能看開,想必根本就不會走上這條路,他終究是個看不開的人。
很奇怪的事,也是很令人難過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站得久了,譚辛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他一點也不想看眼前的畫麵,陸舉慶的臉、陸婀的臉以及陸舉慶的臉,她通通都不想再看。
心裏的石頭陡然落了地,結果就在她麵前如此猝不及防地展開了,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怎麼如何。
麵對別人的事如此,那她自己的事呢?遲早有一天,她會看到另一個凶手——策劃傷害他父親的凶手站在自己的麵前,那個時候,她會以什麼樣的心態麵對呢?
大概會又慶幸又難過吧?畢竟那個人始終不會再回來了。
沉思之際,她聽到葉笙說話了:“晚了,回去吧。”
——晚了,回去吧。
這話聽著好熟悉,曾經也有幾個人同她說過一樣的話。溫柔的、蒼老的、慈祥的、包容的……那些都是她的家人,在來不及歸途的路上,耐心地呼喊著她。
可這個聲音卻和從前不太一樣呢。這聲音是年輕的,包裹著一股冷漠的味道,仿佛要將她的耳朵給凍僵,一點也不溫柔。
可她好像又有那麼點兒安心,因為已經很久,沒聽到這樣的話了。
葉笙走在前頭,卻遲遲沒有聽見那跟著自己的腳步聲,他疑惑地轉身,卻看到譚辛正在解自己的發帶。
葉笙覺得莫名其妙:“你做什麼?”
譚辛嘴巴小小地扯動了一下,似乎有些難為情:“不好意思啊,手上沒什麼細布,隻能這樣將就將就,你——”寸寬的發帶被她握在手心,她斟酌了一下才道,“剛才看到你的傷口裂開了,流了血。”
總不能讓她當著人的麵,撕自己的衣服吧?
葉笙負手而立,神情冷峻,站在月光下,宛若一塊被雕琢的美玉般熠熠生輝,好看極了。
譚辛知道他要說什麼,幹脆走到他跟前,先一步抬起他的手。
葉笙怔了片刻,說著便要抽回自己的手。
“別動。”譚辛拉著他,眉毛微微一皺,“都這樣了。”
譚辛正低頭認真地給他上藥,葉笙看不清她的麵容,隻有零零點點的光照到她的發上,泛著柔軟的光澤。那頭發長極了,細膩極了,正乖巧地垂在那少女的腦後。
好看。
葉笙一言不發地看著那人,竟真鬼使神差地沒有抽出手,任由著少女小心且輕柔地幫他處理著傷口。
“沒有人願意將疼痛當做享受,更沒有習慣一說。”譚辛一邊給他包紮一邊說話,“以前的傷是在警醒你下次要下心,而非鐐銬,讓你有意地苛待自己。有傷就要治,不然要大夫作甚?”
葉笙:“……”
“好了。”
譚辛在打完最後一個結後,終於放開了葉笙,葉笙沉默地看著那隻被包地鼓鼓的手,有些笨拙地動了動手指。
“我和你不一樣,我很怕痛的,可能是傷口看得多了,反而敏感了。”譚辛的聲音低低的,也不知究竟是說給葉笙聽的,還是說給自己的聽的。
“你……”
葉笙終於將視線投到了譚辛的身上,他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說了一個字。他以前受過比這個還要嚴重數倍的傷,卻從未被對待地這般精細,想起來也有點好笑。
來時是葉笙走在前頭,譚辛跟在後麵,也不知是不是葉笙放慢了腳步,現在不知不覺,兩人竟是並肩走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