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翊坤宮,我將所有的人都攆了出去,將自己關在閨房之中,點了滿屋子的燭火,照得整個屋子都亮堂堂的,紅燭裏散發出的光芒,相互應襯,好似一盞盞茜紅的水晶燈。
我攤開哥哥的遺言,上麵的字跡如同哥哥的人一般,狂野有勁,亂中有穩,劍拔弩張、矯若驚龍,鐵畫銀鉤,恰到好處,他最喜歡的便是用劍在石壁上寫字了,我記得我出閣前,他騎著馬帶我到了那個山穀,指著懸崖陡壁道:“蘭兒,哥哥送給錦衣綢緞,衣服會被穿破,哥哥送你金銀首飾,首飾也會有可會被折損,哥哥要送你一份賀禮,永永遠遠地刻在這懸崖陡壁之上,萬年長青。”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此許三願,一願,吾妹身康體健;二願,吾妹笑容滿麵,三願,吾妹夫妻恩愛似梁燕,年年歲歲不相厭。
當時我還笑話道:“哥哥小氣,舍不得送賀禮,拿著這個唬弄人家!”哥哥不以為然道:“哥哥不送你東西,那是因為哥哥的就是你的,無論是什麼!”
哥哥咬破手指在他臨死前的一刻留下一封血書,上麵寫著:
行路難,
難於山,
險於水。
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
朝承恩,暮賜死。
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隻在人情反覆間。
“朝承隆恩暮賜死?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隻在人情反覆間?”我讀著哥哥留下的字,抑製不住的悲傷難受,燭光透過淚珠入眼,迷離閃爍,宛如一隻隻會發光的螢火蟲,圍繞著整個宮殿飛翔,宮殿那麼的明亮,卻顯得那麼的空洞與寒冷,我已經無法想象與體會哥哥在臨死前的那一刹那到底心中裝了多少怨恨,有多麼的不甘心、不服氣?
可是至少他在臨死的前一刻明白了,明白了為何自己戎馬一生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故此他用他最後的一口氣留下了這份血書給我,他要告訴我,“蘭兒,與君結發未五載,豈期牛女為參商。古稱色衰相棄背,當時美人猶怨悔。何況如今鸞鏡中,妾顏未改君心改。為君熏衣裳,君聞蘭麝不馨香。為君盛容飾,君看金翠無顏色。尋常夫妻之間的情感尚且如此,何況是帝王家呢?你要保重啊,你要珍重啊,你要好好的為自己打算啊?你的夫君你是靠不住的,今兒他喜歡你,那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他會讚賞你,誇耀你,他會給你高位,給你權勢,給你財富,給你榮耀,明兒他不高興了,那他所給你的一切也都能統統收回去。”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哥哥啊,你讓為何非要我如此明白?明白了又能如何?明白了,我又能改變什麼呢?”我抱著哥哥的血衣痛哭流淚,我問自己該怎麼辦?怎麼辦?為什麼我想要做的事情一件也做不了的。
“哥哥,你曉不曉得,我已經不是年家的人了,她們給我冠上了一個滿洲的大姓,你曉不曉得,要是我再姓年,我就沒得活路了……哥哥,你是不是在怪我沒用啊?你是不是再問我為什麼不救你啊?我是真的沒用啊?我在養心殿我的額頭都磕破了,可是皇上連見都不見我,這後宮裏的女人更是一個個把我往絕路上逼啊?”
“我被她們逼得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年世蘭是脆弱的,脆弱得跟玻璃鏡子似的,輕輕一碰就會支離破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終於還是被理智止住了淚水,此時此刻我怎麼還能哭泣呢?哭泣又能如何呢?
門外傳來碧痕的聲音道:“娘娘,蘇公公來傳旨,說今夜皇上翻了娘娘的牌子呢!”是了,他自然是要來的,我今兒好好地演了一場賢惠識大體的戲,忍痛割愛讓他不至於處在兩難的地步,他當然是要來犒賞我的。
“眼下天已晚了,皇上隻怕就要過來了,娘娘您要不要先梳洗梳洗……”碧痕見我沒出聲,便有些急躁了,擔憂我在裏頭出了個什麼好歹,畢竟大白日的點著蠟燭又將自己關在房裏幾個時辰,她們是該要慌了。
“娘娘,您有聽見奴婢說話了嗎?”是百合的聲音,我抱著雙膝靠著牆壁坐著,看著那些蠟燭一點點的滴淚,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這些紅燭的淚便是我的淚,我試圖用這些紅燭來表達我內心的情感,我想要告訴哥哥,我不能為你流淚了,讓這些蠟燭的淚帶去我對你的思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