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予從有記憶起,便被她老人家帶著信佛,她自身對世物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信佛也不過是想讓皇祖母高興,其實她的骨子裏,根本就什麼都不信。
到了晚間用膳時,寺廟裏的小沙彌前來詢問她的意思,是要在房中用膳,還是要到素齋堂裏去用。
薑予思索了片刻,給了個答複,小沙彌連忙跑回去準備了。
收拾了一下,薑予便帶著侍女碧水去了素齋堂。
因為寺內提前準備好了,所以整個素齋堂內並無其他人,原本每日該在此用餐的僧人皆沒了蹤影,薑予眼睛快速地掃了一圈,確認沒有那個熟悉的白色僧袍,麵上有些許失望。
在位上坐下來,先前的那個小沙彌忙著給她上菜。
薑予見他忙來忙去的模樣,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你們住持、不在這裏用飯嗎?”說話時,她稍稍頓了頓。
小沙彌聽到問話卻並未多想,而是很熱心地為她解答道:“回公主的話,住持都是在房中用餐的,而且每日都有晚課,所以住持早在一個時辰以前就已經用過飯了。”
聞言,薑予怔了怔,點點頭,便沒再說話。
寺院裏的菜色沒有什麼特別的,素菜怎麼做都做不出肉味來,更何況,這是寺廟,不是京城的素食齋就算是素食也能花上很大心思,做的讓你食指大動。
好在薑予並非喜好葷腥之人,在宮中,她也隨著皇祖母的性子,常常茹素。
用完飯,她便打算在寺內走走,消消食。
打發了侍女回去收拾床鋪,她自己一人循著寺中的小道,慢慢行走著。
她對法華寺並不陌生,因曾與皇祖母來過幾次,所以對這裏大體的方向還是分得清的。
法華寺依山而建,居於歸狐山的山頂,歸狐山很高也很大,山中古樹參天,叢林密集,空靈毓秀的同時也有隱藏著很多危險,比如,野獸,天險之地。
十歲那年,皇祖母逝世,她遵從禮法來此為其還願,因為太過悲傷,所以一個人躲到寺廟的後山上哭泣。
平日裏,她從來都是不喜形於色,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少年老成,因此,皇祖母去世,她也未曾掉一滴淚,隻是到底年紀過小,就算終日在眾人麵前偽裝,可到了夜晚,隻剩她一人時,她還是沒能忍住。
躲到後山的岩石上,低聲哭泣。
卻沒料到,一陣平穩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她許是太過悲傷,所以,之前並未發覺有人過來,等她反應過來時,那個一襲白色僧袍的人已經行至她的麵前。
月是明亮的,流雲在空中浮動,夜晚的山風帶著濕冷吹過那層層雲朵,也吹起他幹淨的僧衣。
借著皎潔的月光,她仰首望他,被淚水打濕的眼眶模糊了視線,因而,她見到的那人就好似是趁著月光,乘雲而來的仙人,佛珠平靜地搭在手上,單手執起,就那樣看著她。
然而,他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而被打斷哭泣的她,久久之後才在與他的對望中回過神來,然後,她稍顯梗咽的出聲:“我見過你,你是那個為祖母誦經的和尚。”
而後,她好似看到他彎了彎眉眼,但卻轉瞬即逝,快到讓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一樣。
他說:“正是貧僧。”聲音淡淡的,似乎沒有悲喜。
“我叫皎皎,你叫什麼?”她這般開口,似是忘卻了先前的悲傷,帶著水氣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很是靈動。
他卻許久未回,她盯著他看了會兒,沒有得到回複,便又自顧自地說起來:“我剛生下來的時候,身子很弱,祖母便將我抱到身邊撫養,她說第一回見我,皺皺巴巴,巴掌一樣大,很是可憐,便為我取了嬌嬌的小名,可後來又覺著這字不好,怕真將我養的太過嬌弱,所以又給我改了皎字,她說盼我能如那明月一般皎潔清亮,願我一生無憂……”
說到後麵,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
她又徑自哭了起來,細細淺淺的低泣,猶如蚊蠅聲,聽在耳中,令人很是難過。
“梵音。”在夾雜著她哭聲的山風中,她似乎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短而平靜,毫無波瀾。
她又抬眼看他,模樣顫顫的,清麗的小臉上還掛著幾行淚,亂糟糟的,很沒章法。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告訴她名號。
他是和尚,自然不能叫名字,因此他說的便是他的法號。
梵音,佛的聲音。
她細細品讀著這二字,果真如他的人一般,清雅寧和。
但那時她年幼,尚不能讀懂這二字,她隻知呆呆地望著他,片刻後,悲傷的淚水又抑製不住地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