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側身對他的少女終是在他說出這話後緩緩轉過身,輕輕抬首,一張精致如瓷般的臉就對上他的,蒼白的唇瓣毫無無血色,那是久病不愈所致。
“謝廠公如今當真是可隻手遮天。”
她說著,倏然一笑。
“便是本宮想要出來透透氣,也需先同謝廠公報備一聲麼?”
她的嘴角帶笑,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卻是毫不掩飾的冷意。
周圍,似乎都靜了下來。
便是冷香與含黛,都為她家主子捏了一把汗。
然而,片刻,卻是聽到那本該發怒的人低低輕笑。
謝忱麵色依舊溫和。
“臣是擔憂公主的貴體。”
他如是說道。
隨即,目光瞥向還在跪著的冷香和含黛二人,笑意斂去,語氣清淡道:“伺候公主回去。”
她二人聞言再不敢耽擱,忙起身,攙扶著少女,要送她回宮。
少女眉眼漸冷,隻是看著謝忱一眼,卻不再說話,任由著二人小心地攙扶回去,至此,再未回過頭看他一眼。
謝忱在她身後,目送著少女離開的身影,見她故作冷淡地挺直了背,卻還是難掩腳下虛浮。
想來隻是見了他一麵,便用去她大半的氣力了。
——
衛莞又做夢了。
前半場依舊是噩夢。
如同她七年常做的那夢一樣。
衛莞四歲時,生母孝賢皇後去世,她那時年歲小,不知道什麼叫做悲傷難過,隻知她被祖母抱在懷中,濕熱的眼淚打在她身上,後背的衣衫全被濡濕。
而後,她便被搬離了母親所居的寢宮,令起了居所。
那時,她年紀不大,自是不懂,母親的去世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隻知她此後每日都要一人住,一人用膳,一人待著,再不會有一個人會那般溫柔地哄她睡覺,同她講許多有趣的故事。
再後來,就連皇祖母都搬出宮中,自請去了章台山,禮佛清修了。
後宮之中,一時無主。
她父皇有多少宮妃,她從未認真去數過,她隻知真正能得她父皇喜歡的卻是寥寥無幾的。
這其中,便包括了如今在這後宮中如日中天的何貴妃。
在她第一次見何貴妃時,她還不是貴妃。
那時候,她還隻是何昭儀。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的何昭儀,一直在想著法想要親近她,似乎想從她這裏得到些什麼。
元後去世,膝下卻隻留下這麼一位公主,皇帝子嗣稀薄,便是這麼一個嫡女自是地位不一樣的。
何昭儀怕是想借她籠絡皇上,甚至曾不止一次想過要將她養在膝下。
孝賢皇後的女兒若是被養在一個昭儀的名下,那算什麼樣子。
因此,太後即使不在宮中,也仍舊派人加急送了書信,態度強硬地言明了她的意思。
不管日後皇帝立誰為皇後。
衛莞都是她的嫡孫女,是元後所出的嫡長公主。
從四歲到七歲,衛莞都做著一個同樣的夢,夢中,她一個人站在看不到邊際的黑暗中,無助,哭泣,她叫喊著母後,卻是再無人應答。
七歲生辰那日,她避開眾宮人,逃到禦花園後的假山亭後偷偷哭泣。
而後,便遇到了那個人。
謝忱,她一生的業障。
便是過了很久,她仍舊記得那時第一次見他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