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吐著舌頭的蘇格蘭牧羊犬“小蘇”(鬧海)安頓在一旁,我和小晴悄悄的走到了王大爺身邊——因為他老人家聽力不好,所以隻能是“悄悄”的。
估計是剛出院回來,滿頭銀發的王大爺依然穿著我們上次去醫院看到的板板整整的薄襯衫、舊西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布滿皺紋的雙手垂在膝蓋,佝僂著瘦弱的身子,靜靜的看著眼前當年親手立下的刻著老伴名字,擦得幹幹淨淨的墓碑。墓碑前擺著的銅香爐上插著三根細香,傳說這香能將生者所思所想帶給陰間的親人。縷縷香煙飄起又散落,不知王大爺都傳了些什麼話語。
我和小晴一人對著墓碑恭敬地三鞠躬後,王大爺這才注意我們,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一雙渾濁的眼睛深陷在眼窩中,述說著歲月的滄桑……
我和小晴都微笑著回應王大爺,和大爺提著嗓子問候了幾句,也不隻是看出來了還是真的聽到了我的話,王大爺笑著直點頭。
“那就不打擾您了——小晴你會啞語?”本來準備不再打擾老人的時間,我喊著小晴就要離開,突然發現小晴正用手比劃著和王大爺“交談”了起來。
“以前當誌願者的時候學過一點。”小晴跟我交代了一下後,繼續和王大爺用稍有些延遲的手語交流著……
看兩人“聊”得很開心,我欣慰的笑了,坐在了旁邊一塊石頭上,看著兩人,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學的時候,父母為了我能長高(還算成功)並且能減肥(失敗),把我帶到了城裏一個體育館,跟著學籃球。有一年來了一位比我稍大兩歲的新男學員,一開始除了覺得他皮膚煞白,長得有點像外國人之外,沒什麼別的印象,直到教練替他向我們介紹的時候才發現,他是位因為藥物致殘的後天性聾啞人。
起初隊裏的大家都帶著善意陪他一起玩,漸漸大家開始拿他的缺陷開玩笑,甚至欺負侮辱他。惹得他和好多人都動過手,對方也毫不悔改,更有甚者仗著人多,當麵辱罵他。但是我從來也沒有欺負過他,即使鬧著玩開玩笑也絕對不會拿他的缺陷當笑點嘩眾取寵。所以我們倆個在隊裏是最好的。甚至他的母親交學費也會把錢交給我,讓我幫忙。
當時跟著他我也學了不少簡單的手語,但是真正交流的時候靠的是在手上寫字。抓著對方的手,一字一字的寫著要說的話,靠看筆劃來認字,確認認出來之後,再寫下一個字。因為是零幾年的時候,小孩子都沒有電話,在體育館穿著籃球服打球也沒人會帶著紙筆(曾經有人帶過,但是覺得太麻煩就幹脆不交流了)。現在聽來好像是很麻煩的事情,但是我們兩個人都樂此不疲,有時候在多次認錯一個字之後,突然靈光一閃認出來之後,甚至會高興的擊掌慶祝!混熟了之後,他也會跟我開玩笑,甚至抱著我的籃球就跑,我就叫喊著去搶——真是單純美好的少年時光啊!
我的教練看在眼裏也會對我的家長誇我,說我是個善良的孩子,但是我卻覺得自己根本受不起這樣的誇獎。
因為,自己太懦弱,雖然在一起玩的時候很開心,但是在他受欺負的時候,從來也沒站出來過……
記得有一年春節聯歡晚會的小品裏麵有一段趁著人戴耳機聽不清話,向對方伸出大拇指,嘴上卻罵著對方的橋段。春節後的第一次訓練,好幾個大孩子學著對他伸出大拇指,嘴上卻各種侮辱。起初因為他聽不出來,還以為是在誇她,也跟著笑。看效果很好,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學著這個花樣欺負他。本來就比常人敏感的他終於爆發了,和又一個要拿他取笑的人扭打在一起——好在教練發現就給拉開了……
後來因為學業問題,我慢慢減少了鍛煉的時間,他也因為種種原因來的少了。有一天,像往常一樣換完衣服,我和他並排向外走,如果是平常我們就會嘴上做著“拜拜”的口型,揮手告別。他先停下了腳步,衝我比劃了一下猶在我手上寫著“電腦”,我搖了搖頭,有用嘴型和稍微能發出的一點聲音表示了“QQ”,我再次搖了搖頭——高中才第一次上網的我根本沒有這種東西,直到高三才有了現在的QQ。這次他有些泄氣,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後來我們就告別了——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從回憶中收回神,小晴依然在和王大爺交流著。小城的大家雖然都會些基本的手語,但是一般都是為了和王大爺做一些必要的對話,很少有人會像現在這樣能和他聊這麼久。一向習慣了寂寞的王大爺也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手臂飛舞,嘴裏也跟著使勁,恨不能聊得更暢快一些……
看來就像公益廣告說的一樣:老人最需要的還是陪伴。雖然有的時候父母為了不讓兒女擔心,甚至會故意嫌棄人多鬧騰,不得清閑,但是如果身旁沒了家人,寂靜下來之後,孤獨寂寞就如會瘟疫一般襲來,煎熬著他們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