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有理由相信,倘若他沒瞎,倘若他的眼睛沒有被那一架碩大的墨鏡所遮掩的話,眼睛裏一定會流露出複雜的目光。

就像每個父親對自己的女婿一樣——愛恨交加。

一方麵,他們會覺得自己的女兒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歸宿;另一方麵,則會認為是女婿將女兒從他們身邊奪走;這是一種複雜的、難以用語言的來形容的情感。

“青青還好嗎?”他問。

他沒有問聶青青而是問許墨,因為他怕多和聶青青說一句話,自己怯懦的一麵就會流露出來。

他一向以堅強的麵孔視人,從不願意流露出自己的軟弱。

許墨看了聶青青一眼,說道:“很好。”

聶妄心笑了起來,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弧線。

“你呢?”

“我也不錯。”

他又笑了笑,嘴裏不住的喃喃自語,說著一些這就好了之類的事情。

看著此刻陷入家長裏短中的聶妄心,許墨忽然歎了口氣,曾經的他是那麼的雄心勃勃,而如今卻變成了一個以思念家人來掩飾脆弱的普通老人。

他臉上的皺紋又深邃了不少,每一根皺紋的陰影裏,都蘊藏著一種說不出的東西。

“扶柳呢?”許墨問,“她沒在這裏嗎?”他目光四遊,房間裏隻有聶妄心一人,僅僅一人而已,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卻並沒有出現在這裏。

她本應在這裏,在聶妄心最艱難的時刻,他們理應形影不離。

聶妄心搖了搖頭,笑道:“她沒來。”

許墨搖頭道:“她不會不來。”

聶妄心道:“她並不適合待在沙漠裏,所以我沒讓她來。”

這是一個可以作為理由的理由,但在許墨眼裏,這樣的理由遠遠不夠。

“她可以身處任何地方,就算不適,也比普通武者強上不少。”許墨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聶妄心,試圖尋覓到那張溫和表情的每一次變化,但到最後卻發現那是坦然的。

聶妄心坦然的說道:“她絕不能出現在沙漠裏。”

“為什麼?”許墨問。

聶妄心笑了,回道:“我被監視了。”

許墨皺了皺眉,道:“被誰?”

“蓮花,”聶妄心笑著說,“就是帶你們來的那個年輕人。”

許墨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會將你我見麵的事情泄露出去。”

許墨對蓮花有絕對的自信,他不是那種會一聲不吭就背叛朋友的人;如果他要背叛,一定會表現的不正常,極不正常。

聶妄心笑了,說道:“的確不會,但也僅僅是在這件事情上,說到底,還是托了你的福我和青青才可以相見。”他歎了口氣,又道:“因為擅自進入闖入玲瓏寶塔,司空血開始對我懷疑,派了蓮花跟在我身邊,名為保護,實則是在監視。”

說著話,他笑了起來:“他以為我瞎了就什麼都看不出來,恰恰相反,我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心卻是雪亮的。”

他的語氣充滿了不屑,聲音就像從唇齒的縫隙中擠出的音調一般。這一顆,許墨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聶妄心的影子,一點點影子。

許墨忽然歎了口氣,說道:“如果你沒有貪念,所有事情都不會發生,如果你堅持著守護一族的職責,局麵也不會變成這樣。”

聶妄心的笑容僵硬在臉上,語氣變冷:“你是來說教的嗎?我讓你來不是說教的,我做事自然有自己的原則,我可以告訴你,就算我的眼睛瞎了,也從沒有後悔。”

他又變成了那個曾經的聶妄心——真的,這次不僅僅是一個影子,而是真的變成了那個曾經的聶妄心。

自信、霸道、雄心勃勃,不將所有人放在眼裏,高傲的不可思議。

許墨冷笑道:“不管你後不後悔,你已經得到了懲罰了。”許墨敏銳的發覺,聶妄心身上的真氣和另一股外來的糾纏在一起,以至於他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老人。

或許不應該這麼說,他比普通老人還多瞎了一隻眼。

聶妄心冷笑道:“懲罰?我不認為這是懲罰。”他指著自己的眼睛,“這是獻祭,獻祭你明白嗎?如果你試圖得到一個自己無法控製的東西,必須就要通過獻祭,你要獻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以換取控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