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方太陽初升,純淨的陽光透過淡淡的雲層照在人的臉上,清風拂過,涼爽而又舒暢。
一班二班的學生坐著兩輛校車最先去了,三班四班的學生也已下了樓,等在教學樓底。
高三是公認的學習時間緊張,對於部分人而言,高考之前更是寸金難買寸光陰,在廁所大便的時候都不忘背誦《蘭亭集序》,等車的時間就更不可能讓自己閑下來,他們有的捧著英語單詞書,有的捧著語文文言文,兩支隊伍裏哇啦哇啦的背書聲又仿佛是早讀的樣子。
王文強指著遠處跟在朱德福身後的一個小男孩,道:“那就是咱們班主任的兒子。”
何小天道:“傳說中的天才嗎?給我眼鏡我看看。”
趙羽道:“啊呀,這就是傳說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那個小孩嗎?”
周成彥道:“看起來怎麼和個智障一樣?走路晃晃悠悠的,就和我一樣。”
何小天道:“天才都有怪癖。”
趙羽道:“這話沒毛病,很多天才的行為方式在我們看來都不能理解,因為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層麵都和我們不一樣。但以後肯定非常牛逼。”
周成彥道:“你在說濤哥嗎?”
趙羽道:“可能吧,但是要我跟那種人交往的話,我真的交往不來。”
負責接送學生的車是學校從隔壁東埠幼兒園借來的專用校車,準載84人。校車周體通黃,車頭像是由重型卡車改裝的,一個車頭有半個車身的大小,呈直角梯形狀;車身狹長,車內卻不止狹窄而且還短,每排有六個座位,狹窄的過道要逼人橫著身子才可通過,而短短的車身更是排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14排座位。前後座位之間的距離極短,連膝蓋都不能直放,隻能側身斜坐。
這輛小車本就是給小孩子坐的,要將五十個中學生也塞在裏麵實在有些吃力,原本三人一張的座位現在勉強隻坐得兩人,而且其中必有一人的屁股是無處安放的。隻可惜學校沒有連同售票員一起雇來,不然一定輕鬆的多。
從車的內飾來看,車的年齡應該還要比幼兒園的學生虛長幾歲,座椅裏的海綿幾乎已經空了,整輛車的安全帶也已脫落的不剩幾根,因為年代久遠,僅剩的幾根也都聚滿塵土,像是從土裏刨出來的,蒼老的就像陸果的腦袋。
宋國濤是最後一個上車的,巧的是,車裏的座位剛好也隻能再坐一個,就在李振的旁邊。
周圍人都捂住了鼻子,笑道:“歡迎濤哥就坐!”
李振卻向內一擠,畏縮的看一眼宋國濤,又狠狠一擠,隻恨不能把屁股坐在窗沿上。最後才一招手,道:“濤哥坐吧。”
周圍人都笑起來,紛紛向李振表示自己的同情,最後又都盯著宋國濤,看他到底會不會蹭到李振的衣服。仿佛宋國濤是由濃硫酸組成的,不僅味道難聞,身體也具備強烈的腐蝕性,碰到什麼,毀掉什麼。
宋國濤氣道:“我不坐了!”後退兩步,厭惡的看了一眼那個位子。
眾人起哄道:“這可是濤哥自己說的,濤哥說話算數,千萬別坐啊。”
宋國濤左邊的張偉宏道:“你不做就往前站,你站在這裏這麼高,一刹車多危險。”
車的前半部分全是女生在坐著,此刻她們也在嬉笑打鬧。
陽光下,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女,明媚而燦爛,美好而又充滿青春的活力。
宋國濤隻看了一眼,就又局促著看相別處。就像一個乞丐路過豪華的酒店門口,那些永遠不會屬於他的燈紅酒綠,那些永遠不會屬於他的歡歌笑語,多看一眼就是多一份折磨。
他又遲疑著看一眼身後的座位,不知該坐還是不該坐。
“快去坐吧。”右邊的李朋說了一句。
宋國濤點點頭,像是已等了這句話很久,立刻就去坐了。
李朋同周圍人笑道:“熏死了,哈哈哈。”
但卻沒有人回應他。
被排斥的不止宋國濤一個。
二
校車行駛在公路上,學生們新奇的望向窗外,滿懷著期待的就像是一場開往未知之地的旅行。
路邊高樓林立,遠處是大片大片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塔吊和綠布。據說再過不久,清安市就再也沒有村莊了。
何小天的村子也在規劃之內,大約再過兩三個月就將提上日程。實際上,何小天所在村子的村民沒有幾個人同意搬遷,一來沒必要,二來補償款少的像是在打發要飯的,而且一搬之後起碼要過兩年居無定所的日子,開發商雖然承諾要蓋社區,但是買房的錢卻要他們自掏腰包。對於上一輩的人來說,人隻要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就與流民無異。可以說全村人除了村長和幾個黨員之外並沒有人同意拆遷。隻因為村長在外麵欠了幾百萬的賭債,要是可以拆遷,他就可以從開發商那裏得到一筆較為可觀的費用,不僅可以還上賭債,餘下的錢已足以讓他下半輩子都逍遙快活。
至於村民——他們就像田裏的莊稼。
何小天鄰邊的村子已被拆了四個,聽臨時搬到他們村去住的一戶村民說,他們家二百多平的宅基地隻拿到了14萬的補償款。他們不是貪心的人,但這個年頭,14萬也就夠給他們兩口子買倆墳的。他們覺得太少,但是沒有辦法,即便他們不怕那些紋龍畫虎的執法人員的逼迫,但因為是被強拆的,人力畢竟阻擋不了推土機。好在人活了下來。他們當天也打過投訴電話,但是每到強拆之時,上級領導和下級領導仿佛都會上下一條心,要麼失聯,要麼失蹤。他們也給記者打過電話,但因為開發商不僅可以無法無天,甚至本身就成了一片天,記者沒敢曝光。那些村民仿佛成了這個社會邊緣之外的一個群體,他們的死活,已沒有人在乎,他們的存在,已沒有人知道。開發商專門為他們四個村建立的聯合社區已經在建設當中,到時賣給他們隻需要一千八一平米,也就是說他們要想進去住,也許還要再掏幾萬。但他們沒有辦法。
他們罵那些西裝革履的人是土匪,但是已沒有人聽到。
失去話語權,就等於失去生命。他們能活下來,本身就是一種仁慈。
汽車走上汶河大橋,何小天指著河邊一棟正在建設中的橢圓形的高樓,問道:“那是住人的還是辦公的?”
付澤坤道:“住人的。”
何小天道:“這算海景房了吧?”
嚴鬆道:“這頂多是水景房。”
付澤坤指著河邊緊挨著的三棟居民樓,道:“這三棟舊的不用多久就會被拆掉。”
三
一個戴了三層口罩的謝頂的男醫生和一個帶著口罩的女醫生已在醫院樓下等候多時了。
男醫生道:“女生跟她走,男生跟我走。”
男生們跟在男醫生後麵,繞過市立醫院的門診樓,到了後方的一處隻有一層的小平房裏。
一進門,一股濃烈的臭腳丫子味和汗臭味撲麵而來,此時若遇明火,也許整個屋子都將炸掉。看來一班二班的男生已在此處脫過鞋子,也許還是同時脫的,很難想象當最後一個班的男生到這裏時,將會聞到什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