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已轉晴,溫度立刻回升,昨天的一場雨就像從沒下過。
宋國濤大搖大擺的出了教室,找朱德福請假去了。
幾人把湊到的25塊錢塞到劉峰手裏,黃子敬道:
“靠你了,搞定濤哥。”
趙羽道:“一定要想方設法的讓濤哥帶一包洗衣液。”
劉峰臉現難色,當即便想推脫,卻隻是嘴張了張,實在想不到該說什麼。
付澤坤道:“我們這是在鍛煉你,你以後少不了要做這種事。”
幾人點頭稱是,劉峰隻得作罷。
宋國濤回來的很快。在這之前,還從沒有人能以這樣快的速度從朱德福手裏拿到過假條,除了張亞楠能以張唐三親手寫的一張“該生出入學校,不得阻攔”,整個三班也隻有宋國濤一人才有這樣的待遇。
他回教室時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就像拿到的是一張免死金牌,一下就高出旁人好幾等,左手插進褲袋,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假條,鼻孔恨不能要拱穿天花板。
何小天對郭偉偉道:“濤哥自從買到了張小磊的三星,做事也越來越裝逼了。”
郭偉偉冷笑一聲,道:“那當然,濤哥可是什麼人物。”
劉峰一見宋國濤,立刻就迎了上去,嘿嘿的笑了起來,躬身走到宋國濤桌邊。
宋國濤瞥他一眼,冷冷道:“怎麼了?”
劉峰道:“回來的時候幫我帶一包洗衣液吧?”
宋國濤道:“我馬上就要走。”
何小天對付澤坤道:“這話簡直毫無邏輯,怕是沒戲。”
劉峰還是嘿嘿笑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嘿嘿嘿,濤哥你就幫我帶一包吧。”
宋國濤在填他的請假條,頭也不抬,那孤傲的神情就好像不送點禮都不配他正眼瞧你,甚至連拒絕的話都不值得他說。他一寫完假條,起身就往外走,眼神更加輕蔑。
趙羽指著劉峰的鼻子,道:“簡直是廢物,回去就批鬥你!”
劉峰於是趕緊追到門口,攔住宋國濤,可憐巴巴的道:“濤哥你就幫我帶一包吧。”
宋國濤還是有些猶豫,但終於點頭:“好吧,把錢給我。”伸出手來要錢。
劉峰喜出望外,趕緊掏錢,不料右手剛插進褲兜,就見宋國濤身子一閃,左手抱著書包就像抱著一個籃球,一個180度的晃身竟然就繞了出去。他得意地一笑,就像多年來終於打了一場勝仗,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算了吧。”反手將門關上,揚長而去。
比起門內的擁擠狹小,門外的寬廣偉岸才像一個真正的世界。
但出去,豈非也是進去?
世界究竟是越大才好,還是越小才好?
劉峰還是嘿嘿笑著,回位子坐下,對付澤坤道:“他不給我帶。”
付澤坤道:“我看到了。”
何小天道:“以宋國濤的資質,不進機關當領導簡直白瞎了。”
趙羽道:“這就是你沒見識了,以後隻要你去批條蓋章辦事,見到的都是這副嘴臉。”
付澤坤用手指狠狠戳著劉峰的肩膀,咬牙道:“你說你以後進了社會該怎麼辦!”
趙羽道:“你高中畢業還是回家種麥子吧。”
付澤坤道:“他連麥子也種不明白。你是不是一直說:‘你幫我帶一包洗衣液吧?’你是不是智障?來回就會這一句?等你以後賣麥子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說:‘你買不買麥子?史丹利的。’”
黃子敬道:“把錢給我,我去追他。”
劉峰便把錢交給黃子敬,黃子敬起身追了出去。
付澤坤握起拳頭,輕輕捶著劉峰的肩,道:“你們不是兄弟嗎?你讓他帶他為什麼不給你帶?”
劉峰道:“我們不是兄弟。”
付澤坤加大了捶打的力度,道:“不是兄弟你為什麼要幫他帶饅頭?”他轉向何小天,道:“高二的時候宋國濤誰都吩咐不動,隻有劉峰肯聽他的,他就讓劉峰天天幫他從餐廳帶饅頭。”
何小天道:“這大概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二
開始時李朋和嚴鬆的聲音並不大,還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就連他前排的何小天,也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教室裏剩的人已經不多,也從來沒有人中午放學後還留下來是專門為了說話的。原本寂寂無聲,嚴鬆卻突然提高調門,一拳打在李朋的肩膀:
“我和你開個玩笑你至於嗎?”
李朋道:“我不願意和你開。”
嚴鬆道:“你擺什麼臭臉?”
李朋道:“你別找事。”
嚴鬆道:“我就找事!”
李朋道:“你別碰我。”
嚴鬆道:“我就碰你!”
教室裏隻有前幾排坐著學生,後幾排隻有何小天、嚴鬆、李朋三人。前排的幾人聽到聲音後都象征性的回頭看了一眼,就又低頭做題了。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以他們的身份,這世上能值得他們關心的事本就已經不多。
嚴鬆推一把李朋,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別找死!”
李朋在眼神上不落下風,也瞪他一眼:“你也別找死!”
何小天見嚴鬆已經站了起來,連忙上前攔他:“算了算了。”
嚴鬆道:“你不用攔我,我不打他。”
何小天便鬆開手,看著兩人繼續對罵。
嚴鬆指著李朋道:“你給我等著!”
李朋道:“好,我等著。”
嚴鬆道:“你別給我擺那張臭臉!”
李朋不再看他,沉聲道:“賤!”
嚴鬆道:“我就是賤,怎麼了!”
李朋道:“承認賤就好,不怎麼。”
嚴鬆道:“我警告你,我不想打你,你別給我擺著臭臉!你媽了個逼的。”
李朋道:“你媽了個逼。”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方沒有說完,另一方決不搶嘴,就像一場回合製的遊戲,言辭已是極為激烈,但無論罵的有多難聽,也不見其中有人不動手。
何小天在一邊看的幹著急,怕二人動手,又盼二人動手,心中委實煎熬,好像自己也參與了這場罵戰。但等了半天,見李朋的臉色已漸漸緩和,話語之中不僅不落下風,甚至已慢慢占據上風。嚴鬆卻是越罵越氣,越氣越罵,臉已憋得通紅,似乎隨時都會惱羞成怒,抄起凳子砸向李朋的腦袋。
何小天拽一把李朋,催促道:“走吧。”
李朋道:“不用,我不走。”
嚴鬆罵道:“趕緊滾!”
李朋回嘴道:“你怎麼不滾?”
嚴鬆道:“滾你媽逼!”
李朋道:“滾你媽逼!”
何小天歎了口氣,看看時間,隻好去找蘇龍潛吃飯。
蘇龍潛的臉色也像是和人吵了一架,而且明顯沒有吵贏。
“我現在已經學不動了,怎麼學成績也提不上去了。”
何小天隻能說:“好好學習。”
蘇龍潛歎一口氣,道:“也許這就是我人生的天花板了。我現在感覺我什麼題也不會做,我要累死了。”
何小天道:“你裏麵這件衣服為什麼是淡粉色的?你一個大男人為什麼要穿淡粉色的衣服?”
蘇龍潛道:“以前我們七個人買了七件不同顏色的衣服,都是葫蘆娃的。”
何小天道:“你們關係很好嗎?”
蘇龍潛道:“初中三年都在一個宿舍,這件衣服以前是淡紫色,我一直沒舍得扔,現在已經成淡粉色了。不過現在……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有的當兵去了,有的去了職高,也許我們七個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三
天很熱,連從窗戶吹進來的風都是熱的。宿舍裏沒有風扇,洗手間裏又頻繁的開始停水。他們一次要在學校待一個月,在十幾天的時候,他們身上就已經是粘乎乎的了,他們身上雖然有灰垢,卻不能搓,因為這東西一搓起來就沒完沒了。
郭偉偉光著膀子坐在王文強的床上啃饅頭,付澤坤坐在他一旁,一手撫摸著他滿身的腱子肉,讚歎道:“你的身材真好!”
郭偉偉道:“都是暑假裏去幹活練出來的。”
付澤坤道:“你將來要是和趙敏做那個,不得抱起來做啊?”
郭偉偉道:“我和她分了,以後別提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