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一眼看到輪椅上的人時,差點沒認出來。不過,有的人樣子可能變了,可身上還散發著一種氣息,那種氣息是不會變的。
可能就是幾秒鍾的時間,我突然就反應過來,這個坐著輪椅呆在篝火旁邊的人,是陸放頂。
說實話,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陸放頂,曾幾何時叱吒古行的大佬陸放頂,會變成這樣嗎?
現在的陸放頂,比上一次我見到他時更加虛弱,瘦的隻剩下一張皮。他的頭發完全白了,可能很長時間沒有修剪過,亂糟糟的。他的胡子也是雪白的,整張臉麵頰深陷,眼睛雖然睜著,卻很無神。
他就好像一具披著一張皮的骷髏,就剩下最後一絲氣吊著,隨時都會死掉。
在我看見陸放頂的時候,心裏湧動著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他已經變成了這樣,即便我以前對他有所不滿,可現在還怎麼去恨他?
陸放頂顯然能看見我,他使勁抬了抬手,招呼我走到他身邊去。我覺得有一點訝異,陸放頂的樣子是變了,我的樣子同樣也變了,而且變的麵目全非,陸放頂看了我一眼就能認得出我,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慢慢走到陸放頂的身邊,這個延綿了千年的大事件,不知道影響了多少人。至少我和陸放頂被卷在其中,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你,後悔麼?”陸放頂微微的歪著頭,看了我一眼,他好像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多少了,短短的一句話,他仿佛用盡了全力。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我本來的生活是那麼平靜,每天在七孔橋看看店,喝喝茶,跟人吹吹牛,可是現在,每天的生活都是在奔波和提心吊膽中度過的。不僅如此,我自己也變的人不人鬼不鬼,如果問我後悔不後悔,不後悔是假的。
我不做聲,在篝火旁邊撿了一點柴,丟到了快要熄滅的火中。火裏添了柴,很快就燃燒起來,跳躍的火苗映照著我的臉,也映照著陸放頂的臉。
“我要是說我不後悔,你相信嗎?”我添好了柴,重新坐回原處。
陸放頂沒有再說話,一隻手顫顫巍巍的伸了出來,我看見他的手裏托著一包煙,我經常抽的軟藍樓。
我去接煙的時候,感覺陸放頂的手不僅枯瘦如柴,而且冰涼冰涼的。我想要說的話,隨即又說不出來了。
我默默的抽著煙,陸放頂默默的看著我抽煙,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我一連抽了兩支煙,等到再抬起頭的時候,我看見陸放頂流淚了。
他坐在輪椅裏,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微微的歪著頭,一滴一滴渾濁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我不知道,他是為了自己的命運而哭泣,還是為了我的命運而哭泣。
在此之前,我覺得自己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但看見他此刻的模樣,再看見他眼角滑落下來的淚水,我就再也問不出口了。到了這個地步,再問什麼,其實都是多餘。
“你到這裏來,是要做什麼?”
“道別。”
“道別?”我怔了怔,不過很快就明白了,陸放頂已經油盡燈枯,他可能堅持不了多久,如果硬躺在華陽那邊等我回去,估計他等不及。所以,陸放頂拚著最後一口氣,從華陽千裏迢迢的趕到這兒,就是為了跟我說一聲,後會無期。
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經曆,可能不太愉快,也可能充滿了波折。不過,凡事總有個結束的時候,不管陸放頂帶給我多少影響,如果他死了,那麼這一切,都會畫上一個句號。
我已經不想再問他什麼,因為不管怎麼問,我都不可能得到答案。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認為,陸放頂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沒有他的安排,我不會被卷進來。但就在這一刻,我陡然醒悟,陸放頂不是幕後黑手,他隻不過也是一顆棋子而已。
在這個大事件麵前,所有的人,都隻是棋子。
但我心裏還留著唯一的一個疑問,我想問問陸放頂,張莫莫和老王還有寧小貓他們三個人,什麼時候可以醒來。我很害怕他們三個,會永遠的沉睡下去。就如同當年在大鵬銀城被猴子大覺塵封起來的天天,要經曆上千年的時間,才會重新出現在世間。
“他們三個……”我回頭指了指那個很大的大布袋,問道:“他們要沉睡多久?”
陸放頂沒有回答我,但我看見他的嘴唇在輕輕的顫動,我趕緊走近了一步,耳朵貼了過去,想要聽聽他在說什麼。
我很意外,陸放頂的嘴唇在顫動,但並沒有說話,他是在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哼著一首流傳在我們家鄉很多很多年的歌謠。隻要是在我們村子那邊長大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會唱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