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祈靈
盛夏正午時分,本應是豔陽高照的空,一整都晦暗無光。在奉京城外九裏的六角祭壇下,有一名身披著黑色熊皮罩衣,手托花色羽靈頭冠的老婦人緩緩睜開雙眼。這名老婦人嘴裏低低念著什麼沒人聽清。許久後,隻見這老婦人扭回頭對身後一名同樣裝束,隻是熊皮罩衣顏色為赤紅的年輕女人點點頭。這年輕女子轉過身對祭壇外圍騎著戰馬、帶著狗皮帽子的一隊騎士:“時辰對了。”
騎兵轉身駁馬朝著奉京城的方向離開。沒多一會,一輛錦緞外罩的雙駕馬車緩緩駛來,前後跟著四個中年仆婦盡力追趕,騎兵隊護衛左右。老婦人轉過頭來對身邊少女:“把公主抬到祭壇中心平躺”。少女咬了咬下唇迎上了馬車,仆婦帶著困惑仇恨的眼神一人抓起羊皮被的一角,半抬半舉的走向了祭壇。羊皮被中的公主腹高高隆起,汗如雨下緊咬牙關,還是忍不住從口鼻中發出呻吟聲。在這個昏沉黯淡又鴉雀無聲的午後,伴隨著沙沙的微風蕩出去很遠很遠。
登台前,本是痛苦不堪的公主掙紮著挺起了半截身子,蒼白的臉頰上浮起了一絲病態的紅潤:“婆婆,你可否句實話,我兒還活著麼?”老婦人聞言輕歎道:“前幾日,我已命人在這薩滿祭壇上做好開壇的準備。以酒敬水火,以肉敬山林,以牲畜美酒敬風雨雷電、日月星辰。如若此次神靈不佑,我也再無他法。”罷整了整手中的羽冠,眼神緩緩的掃過了灰蒙蒙的,一道嘶啞的聲音直衝雲霄:“請法器。”
紅罩衣少女從馬車上抬下了幾個大大的箱子,伸手打開。箱子裏有一柄瑪尼輪、一部羊皮卷、一隻木鳥、一本法典、一架銅衡。她把這五件東西分別放在了六角祭壇的五個角,然後從脖上摘下一串項鏈放在空著的角落上。這串項鏈是許多五顏六色的石子串製而成的,在中間位置有一顆鴿蛋大的橢圓石頭。這顆石頭通體黑色,表皮光滑回光,不似凡品。做完一切,扭回頭看向躺在祭壇中央的公主。良久後回首,決然的走下祭壇。
祭壇下的十三名騎兵隊中走出一人,和迎麵走來的少女對了一眼。少女點點頭。這漢子從腰間的皮鞘中抽出一柄閃亮的弧形馬刀,舉起在空中虛劃成圓。其他十二名騎兵駁回馬頭四散而去,不見半分慌亂的在祭壇下護衛成圈,期間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隻有嗒嗒的馬蹄鐵聲回蕩。這漢子自己也翻身下馬,粗糙的右手倒握著刀柄站在了祭壇樓梯下,仰頭朗聲呼喊著一首歌謠。這漢子的聲音粗糙嘶啞,荒腔走板但壯懷激烈,被風卷起,飛了不知道多遠。
“選好了上上晨光,清潔的祭品供上。”
“烈性的燒酒醇醪,甘甜的黃酒芬芳。”
“樹上達子葉兒香,祭壇前燃一雙行。”
“請出來眾位神明,聽我鼓樂環鈴聲。”
一首歌謠唱罷,右手挽了一個刀花,本是倒提著的馬刀一瞬間翻轉過來,刀刃向下尖衝前。他高舉雙手,左手握住弧度優美的刀身向前一抹,鮮紅的液體滴嗒著連成一條向下流淌的血線,滴滴點點綴在了祭壇的台階前麵。
這壯漢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退了下去,黑色熊皮外罩的老婦人端起個杯子一飲而盡,手抹嘴角,拉出了一條血痕,而後雙眼一眯大聲笑嚷:“搖鈴響鼓,給眾位爺爺奶奶們開道啦。”抬手整戴花冠麵具,弓腰提胯,以一種跳步的姿勢朝著祭壇方向走去。她渾身上下沒有一節骨頭不在擺動,從後麵看上去,好像一隻森林裏走出的活獸。少女也整好了衣冠配飾,手上拿起了麵具,扭頭對身後的護衛囑咐:“從現在開始十二個時辰,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讓任何人、任何活物跑上來。你們且等我的鼓聲。”
完聲音瞬間從陰沉變為喜悅:“來~~~~哎”。
少女搖著四肢上捆紮的串鈴,左手執一柄骨製鼓槌,右手托舉一麵驢皮單鼓,一邊跳一邊笑,合著節奏走向老婦人。老婦人視如未見,自顧自從懷中提出一麵圓形銅鏡,嘴裏哼唱咒文,手中轉動銅鏡,腳下舞步怪異而絲毫未亂,繞著平躺於祭壇中心的孕婦踱著奇怪的步子繞大圈。少女則以老婦為中心轉圈,雖然活動空間較老婦更,腳上還要踩著詭異的舞步,二人卻配合完美,絲毫未擾亂對方的活動路線。荒誕中帶著一絲協調的韻律。
一老一,就這樣一直從正午跳到了晚上。四周十二個衛士一人舉起一支火把,把整個祭壇照了一個亮如白晝。護衛長站在自己幹黑的血跡上,雙眼緊盯台上的老少薩滿和待產公主三人。隻見老婦雖已經整整跳了近六個時辰,卻動作不亂呼吸平穩,想來是上台之前的一杯虎血酒起了作用。而少女的腳步略見踉蹌,手中的驢皮蒙單雷鼓的鼓點也有時候會亂上半拍。午夜子時漸漸近了,上墨黑一片,空中一片雲彩正緩緩地飄向那輪彎月。
就在這片雲遮住月亮的同時,老婦人立刻停下身上所有動作,回過頭看著台下的護衛長急聲道:“回去告訴二老太太,由她來承襲大薩滿的靈號,但你們十三薩滿衛要跟著靈煙。”罷指向正在專心搖鈴敲鼓的少女,複而仰起頭,但見雲邊已經隱約露出一絲昏黃。老婦人馬上用四肢撐在地上,好像一隻大蜘蛛一樣爬到祭壇正中央的孕婦身旁,揚起手中的銅鏡精準的丟回少女腳下。少女身子一僵,放下了手中的神骨,彎腰撿起了銅鏡。她把凸出的鏡麵朝外,銅鏡背麵則扣在手裏,整個人站定未動。老婦人斜眼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扭頭朝上,滿聲歡喜的大喊:“月亮奶奶來啦!”少女手腕一動,掄圓了胳膊朝著老婦人的靈蓋抽去,空寂的夜裏出現一絲輕微的聲音,就像是破蛹裂繭。銅鏡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碎了,老婦人趴在祭壇上一動不動,和身邊早已陷入昏迷的孕婦並排而臥。詭異的是,她的頭上並沒有一絲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