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秦天那些事(4)(1 / 1)

她把頭埋進臂彎裏,不願別人看到自己流下臉頰的淚水。

火車長嘯前行,車站被甩在身後,駛向黑暗。外麵漆黑一片,萬物已經蒙上潔白,不遠處漂浮著星點燈光。此時,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染白了,白得不帶任何色彩,似乎不知腳下悠悠然通向何方,往事撲麵而來:在這樣的雪天裏,上學路上,柏青經常淘氣地抓起雪花扔到她身上,她也不停還擊。行人稀少幾乎沒有車輛,於是,他在前麵跑著,她在後麵追著。有時,他抱著掛滿雪花的樹幹搖晃,看到她身上滿是雪花就會大笑。有時,他用一根樹棍挑起兩個書包,放大步伐走在前麵,她就一步步踩到他的腳印裏……

過了很久,她終於止住了淚水,透過玻璃凝望著外麵茫茫暗夜,凝望著不遠處那些不知名的地方,車窗細縫中透進幾絲微風,吹到臉上,使她思緒更加淩亂。火車忽地在一個地方停下了,不多會又開動了。有些人上來,有些人下去,然後繼續前行,再停,再開。

她希望火車就這樣走走停停,永遠不要到達終點。是的,生命就是折騰,其實她並不多麼喜歡都市的喧鬧,又不願老死閉塞的小鎮,這使她有種無處可逃進退兩難的感覺,她再次把頭埋進臂彎,在火車顫動的節奏裏,沒有人知道她在哭泣……

到家後,二妹最先告訴她,柏青回來找過她,也來過信,得知她遠去北京,懇求給他地址,可是家裏人因為她的再三交待,最終並沒有透露什麼。她沒說什麼,放下行李後,說自己太累就走進裏屋床上躺下休息了。

在外總是想家,可一旦回到家裏,卻又覺得有些乏味和無聊,沒有多少快樂,她盼著早點回去忙碌自己的事情。以前,她並不覺得小鎮怎麼不好,現在竟然有點別扭。那些要好的姐妹似乎已經無話可說,都是家長裏短一些廢話,說得沒心聽得沒肺,她懶得理睬,而自己所說夥伴們更是全無興趣。

她曾經喜歡小鎮那清清的河水,坐在岸邊綠茵茵的草地上、搖曳生姿的柳樹下,微風習習,看天空飛鳥掠過,便有說不出的舒適愜意。可是,從都市回來,再去回想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句,竟然有種說不出的鬱悶,都市人體麵光鮮,不用日曬雨淋,穩拿工資,公家住房,生病報銷,卻滿嘴偽裝羨慕田園,那是因為他們不用起早貪黑翻地鋤草,不用頂著毒辣的太陽挑水抗旱,不用赤腳插秧,不用抹著汗水收割,不用擔心沒錢看病,不用交糧納稅卻老有所依……

她不再留戀小鎮,渴望走進都市。當然,她並不鄙視小鎮人,知道自己必須走出自己的路,不能停下,不能回頭,必須扛下所有難題並改變命運,再不用小時候那樣,一支五分錢鉛筆要用到不能握才能換,半尺藍布手縫的書包也是補到不能用才換新的。父母大字不識,不懂賺錢門道,貧窮在她心裏已經長成毒瘤,隨年齡漸長愈發根深蒂固,每滴血液都在流淌這種信念,再難也要做個體麵女子。

正月初二,她提出要走。母親勸她,初六再出門,圖六六大順的吉利。

她搖頭說:“不了,太無聊,不用講迷信,哪天走都是一樣,明天初三,也挺好,就這麼定了,早點過去早點安生。再說還要收拾屋子,還要找工作,事情多著哪。”

“你為什麼非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在這家裏打工不是一樣麼?”

“不一樣,這家裏什麼事都要走門路靠關係,大城市不是這樣,能吃苦就行。咳,不說了,說得太多,你也不懂,放心吧,我這麼大,又不是小孩,能把自己照顧好的。”

母親點頭:“你走到哪裏,我都放心,就是舍不得嘛!”說著便從兜裏掏出五百元塞到她手裏,“窮家富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出門在外不容易,拿上吧!”

她猶豫一下,推辭道:“媽,我已經有了工作,自己賺錢夠用了,等我情況再好點兒,就會每月彙點錢,家裏就不會多難了。”

“家裏倒是不用惦念,你隻身在外,把自己照顧好最要緊,不要讓我擔心就行了。”

聽到這話,她差點掉下淚來,卻用力忍了忍,揉了揉眼睛硬是憋了回去,想到依然未知卻又充滿希望和憧憬的都市,她覺得自己必須堅強,是的,流淚在任何時候都是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