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預產期已經過去了半個月,身體幾乎難以負重,翻身也極為困難,兩腿突然抽筋的頻率越來越多,總是把她痛得叫苦連天。母親有些著急,又帶她到縣醫院檢查,醫生說,她骨盆窄小,孩子頭骨偏大,很難正常分娩,必須剖腹產。她在等待手術的時間裏,看著身邊那些穿梭往來的大肚子女人,都有丈夫陪在身邊,心裏便有些難過。
一個女醫生領著一個護士來到她病床前,問她,“你老公呢,手術需要簽字。”
她解釋道,“他工作很忙,把我送回老家就回去上班了。我媽簽字,可以嗎?”
護士說,“按規定必須丈夫簽字,他人在哪兒?不能回來嗎?工作能比老婆生孩子更要緊?”
她搖頭,“不能,他在外地上著班呢,回來不容易,端人碗受人管,麻煩通融一下吧!”
母親大字不識,隻好摁下一個手印算是簽字了。
驗血、青黴素皮試,擺布了半天,最後她被推進手術室,躺到了手術台上。她眼睛的餘光瞟到一個護士從裏間端出一盆明晃晃的刀剪鑷叉,突然,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開始“咚咚”地狂跳起來,一時間緊張得渾身顫抖。
那個實施麻醉的女醫生為了讓她徹底放鬆,不時地找她說話閑聊。每過一會兒,就拿著一根小針紮一紮她的腹部,問她有沒有痛感,三次過後,等到她說沒有感覺時便開始手術了。
當胸前支起一塊藍色布幔時,她暗暗告誡自己,別怕,沒事,這種手術小意思,那麼多女人都能熬過去,自己也行的,慢慢地,竟然真的放鬆下來了。
她看不到醫生護士們的動作。持刀者是位風韻猶存的三十多歲女醫生,當鋒利的手術刀開始劃開她的皮肉時,她竟然極為靈敏地聽到了細微的“哧啦”的聲音。她再次不停地安慰自己,沒事兒,不怕,一定沒事!
她耳邊隻有“啪嗒、啪嗒”刀剪鑷叉輕輕的碰撞聲,從下午兩點到四點,終於,她聽到了孩子第一聲響亮的啼哭!她這才覺得真正完成使命,整個人徹底放鬆下來,淚水奪眶而出。
她會永遠記住2000年2月28日這個日子,從這天下午四點以後,自己從此成為母親。
醫生護士們紛紛告訴她,“恭喜了,孩子很好,大胖小子,方頭大臉,漂亮健康啊!”
她連忙真誠道謝,“謝謝,謝謝你們!”
她被護士推回病房。過了一會兒,她的刀口處竟然劇烈地疼痛起來,她忍不住哭出聲來。媽媽急得找到護士,才知道那是麻醉的藥效過去的原因。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嘴裏不斷溢出難忍的苦味,似乎苦到了嗓子眼兒,便用用微弱的聲音哀求母親,“媽,幫我弄點糖水,我要苦死了。”
母親看到她嘴巴動彈,卻沒有聲音,隻好趴到她的耳邊,才聽清她的話,很快衝了半碗紅糖水,用小勺喂到她的嘴裏。可隨後,她刀口處的疼痛竟然更為加劇了。
護士見她死去活來,便問,“不至於這樣嘛,是不是吃了什麼?”母親如實相告,護士埋怨道,“怎麼事先不問下我們呢?難怪嘛,那就忍吧,沒辦法,剖腹產過後,任何東西暫時不能入口,起碼四天後等到五髒歸位,上下貫通運行正常以後才能吃些容易消化的東西。”
母親嘟噥道,“哎呀,你們事先不說這些,我們哪裏懂得!真是遭罪了。”護士看著老太太,搶白道,“你說醫院每天這麼多人,我們整天忙得腳打後腦勺兒,哪能事事周到,你們事先找我們問一下,不就沒事了?”
母親連連自責,“是啊,也怪我的,真是怪我啊!”
母親哀求護士想個止痛的辦法,護士隻好為她注射了鎮痛劑,並勸她忍耐,說這種藥用多不利於傷口愈合。她扛不住疼痛,不能動彈,也沒有一點力氣,就那麼咬牙哼哼著,連死的心都有了,此時此刻,就是給她整個世界也不能打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