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回:怒目橫眉(1 / 2)

“十多年前?”

神無君的疑惑像是發自真心。他想了又想,接著說道:“我一般不太會搞那麼大陣仗,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些印象。的確,我帶領左衽門的人打砸燒了許多門戶……至於搶掠,不是我的命令,是他們為自己謀利的行為,我確實沒有製止。”

謝轍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不知他為什麼會容忍那麼過分的事。

“反正留下來又能交給誰?”神無君反問道,“無非又是被一些權貴中飽私囊罷了。想讓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吃草。否則,我不覺得一個走無常的名號就可以對他們頤指氣使。”

“別他媽說那些廢話了!”

尹歸鴻突然震聲道。看得出,他的耐心快要到達極限。還有什麼比替自己的仇人回憶凶殺現場更令人痛苦、令人憤怒的事嗎?簡直荒唐。這感覺像是自甘在敵人麵前將自己生生剖開,指著被傷到千瘡百孔的心髒,聲嘶力竭地控訴被他遺忘的傷痕從何而來。不論對方的反應究竟是迷茫還是平淡,都值得人火冒三丈、衝冠眥裂。

恰巧神無君兩樣都占了。

“但所有人家,都有一個特點。”神無君說了下去,“他們都姓尹。”

謝轍和寒觴完全聽明白了。尹家被滅門的事,的確是六道無常與朝廷“相互勾結”的結果。不過他們當然有這麼做的理由。收集七個法器……的確是夠不要命的事。當年在南國險些發生的悲劇還不夠血腥嗎?不知什麼原因,奈落至底之主指派了神無君處理這件事——大約是看在他“頗有經驗”的份上。而尹歸鴻,正是那場災難唯一的幸存者。

如此一來,他對神無君的一切偏見、憤怒與仇恨都說得過去。遺憾的是,即便他們知道方才尹歸鴻的話失之偏頗,卻也無法替神無君辯解下去。稍微代入一下自己就能想來,若是失去了重要的親人,誰都難以在漫長的歲月時刻保持冷靜。謝轍隻有母親,而寒觴也隻剩妹妹。不論對於人類還是妖怪而言,寶貴的共情能力在此刻充分地發揮作用,讓二人誰都張不開嘴,說不出話。

“我想起來了。”神無君幽幽道,“你是那個漏網之魚。”

“你果然記得。你看到了,是不是?”

“你躲在井裏,看著可憐。”

“所以你要說,你就動了惻隱之心,大慈大悲地放過我了,是嗎?”

說這話的時候,尹歸鴻臉龐的局部微微顫動,像是野獸在憤怒時無法控製地抽動鼻翼。十幾年來漫長的仇恨沉積、發酵,發酸的氣體將瓶罐撐得滿滿當當,隨時都有爆炸的風險。而神無君隻是默默看著,安靜的帷幕下是安靜的臉。

“你可以這麼理解。反正,現在的你也不會接受我的仁慈。”

謝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神無君可不是會說軟話的人,尹歸鴻看上去也不像好打發的主。照這樣說下去,大戰在所難免。他思前想後,試圖為神無君解圍。

“神無君也隻是奉命行事……”

“何況他放你一馬,你不感恩也就罷了,到頭來還要恨他、怨他、怪罪他。”寒觴皺著眉說道,“你也真夠可以的。”

謝轍抬起眉眼,訝異地盯著他看,又帶著些惱怒。這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嗎?不過寒觴確實是這種性格,說這番話並不奇怪。可在這個時候,他多多少少也該看些場合吧!寒觴像是根本不知眼色為何物,反將謝轍盯了回來。

“怎麼,我說錯了?”

謝轍明白,他不是傻,而是故意的。這些成精的妖怪都機靈得很,能混跡人間這麼長的時日,這點情商還是有的。所以恐怕寒觴也是在為神無君打抱不平,說著氣話罷了。可謝轍隻覺得頭疼,他並不希望在天狗塚將事情鬧大。若是可以,就算在現世也沒必要。

“我確實是奉那位大人的命令行事。讓朝廷之外的人將誰滿門抄斬,實在難以找出合適的身份。即便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六道無常,我們之中,也沒有更適合的人了。我也並非樂意做這種事,千八百年前,我已經厭了。希望你別誤會我有什麼惡使似的愛好。不過,現在說這種話,你應該也聽不進去了。”

“你盡管說。我看你還有什麼能狡辯的!”尹歸鴻的聲音越來越高,“當著一個孩子的麵,殺死他家的老人、他的兄弟姐妹、他的爹娘——說什麼情非得已?!如今你還拿命令當冠冕堂皇的借口,算什麼男人!”

神無君好像並不打算和他爭辯什麼,也完全沒有被他的三言兩語激怒。他隻是提著刀,進行了一番平淡無奇的闡述。

“我也在很小的時候失去母親——她是左衽門的人,我爹也是。那時候左衽門的規矩,比如今嚴酷且殘酷太多。他們兩個太天真,想脫離組織去過平靜的生活。但那些高層不可能放棄這兩個好用的利刃,寧可親自將它們折斷,也不會讓它們有落入他人手中的可能。所以他們玩了個文字遊戲,在最後一場任務中試圖置他們於死地。我娘死了,我爹將不滿九月的我從她的肚子裏生生刨出來,帶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後來他遭人陷害,被流放南國——就是我們踏足的土地。我費盡力氣尋找他的蹤跡,卻不知他隻剩下一截屍燭,老早就被邪神交到我的手裏。我受到這般戲弄,最終將這裏鬧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