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迫近的陰影令霜月君流出汗來。天狗的速度已到了極限,但對那怪物來說,它怎麼能放過到了嘴邊的肥肉?前方的風景愈來愈狹小,蒼白的尖刺出現在視野邊緣。隻是一瞬的工夫,一切陷入黑暗,她身後的天狗也突然消失,任由她墜入無邊的深淵。
難道自己已經被巨蟒吞入腹中了?
不可能——霜月君否定了這個念頭。盡管被黑暗吞噬前,她最後看到的風景的確像是被吃掉了似的。可六道無常不會這樣輕易死去,這下落的感覺也並不像身處巨蟒的食道。不一會兒,她的雙腳突然落到堅實的地麵。不像是直接摔下來的,因為沒有強烈的衝擊。否則這個速度和高度,她敢用雙腳著地,那大腿骨都戳到胸腔去了。
那這裏是哪兒……?她的天狗又到什麼地方去了?霜月君伸出手,什麼也沒摸到。她大膽地向前邁步,在黑暗中前行,沒有什麼阻攔她的東西。不一會兒,前方有一道白色的光,她便加快了步伐。那是一個類似洞口的白光,她沒有片刻猶豫便走了出去。
原來黑暗中才是洞口,她回頭看了一眼山石。在洞口之外,竟已是白天。
霜月君警覺起來。天不可能亮得這麼快,再怎麼想,現在也該是半夜三更才對。難道她已經進入了神無君說過的幻境之中嗎?真是大意,沒想到如今自己還能中幻術。她倒是要瞧瞧,這死而複生的邪神還能給她整出什麼花樣來。
她向前走了一陣,意識到這裏的風景與雪硯穀無異,一草一木都是記憶裏的樣子。看來邪神複原了她心中覺得親切的地方。沒走幾步,她走到山丘邊緣,看到下方的曠野出現一片建築群,應當是弟子們的寢房吧。那些屋子的結構都很老舊,布局與現在不太相同。而且這兒太小了,如今有許多弟子,單是休息的地方就很大一片呢。
那有一瞬間,她的心髒緊了一下。
因為一座偏僻的小屋子裏,走出了一位老婦人的身影。
那是她的母親。
這是幻象,都是假的,是從她快要忘卻的記憶裏抽取的殘片,她絕不能動搖。霜月君不斷地在心裏告訴自己,雙手攥得更緊,指甲嵌入皮肉。但這幻境好像明知道她很清醒,卻偏要刺激她似的。因為很快,有一個人影朝著白發蒼蒼的母親跑去,而那正是自己。
太久了……這一切已經過得太久。自從成為黃泉十二月中的一員,她再也沒有探望過母親。大多數時候是太忙了,可即便有空,她也不願回去。確切地說,是不敢。母親雖然沒讀過太多書,但她當然知曉永生之人的悲哀,她一定會更難過的。一開始,穀中的弟子都瞞著她說她女兒還活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終歸瞞不了太久。最後,大家隻能給霜月君立了個衣冠塚,假裝她葬在這裏。母親已有所預感,做好了麵對這虛假的悲劇的心理準備。
那墓碑連名字也沒有。
她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是她入殮的時候。她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母親麵前。她很瘦,頭上一根黑發也沒有了。她也被葬在雪硯穀,就在那衣冠塚的旁邊。父親和兄長的墳也被遷過來了,這不是她的意思,是當時的師兄師姐所主張,她同意了。
這之中的千百般苦澀誰能明白?
這場景,她預想過無數次。她難道不想在母親生前就回來看她麼?她不能。因而這一切就隻是一場美好的夙願,一場夢。此刻,它以這般虛假的形式得以實現,可她的心結並未被解開,而是覺得胸口更沉重了。
那個女兒不是她,那個母親也不是她的母親。
“少來這套!”她仰天大吼,不知在對誰說話,“玩弄親情的手段真夠卑劣的,倒是很符合你這邪神的氣質!還有什麼花招盡管使出來吧,我可不怕你!”
她喊了半晌,自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潔白的雲慢慢移動,天空一點黑回去的意思也沒有。她歎了口氣,重新低下頭,忽然發現眼前的建築群消失了,周圍的草木也不再是雪硯穀的樣子。看來,那邪神果真換了個花樣,隻是這場景的切換是如此自然,她一點也沒注意。
“這次又是什麼?”
霜月君逐漸意識到,這是一場災難發生過的山穀。
“你為什麼不救她?”
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女孩,長著與彌音少年時如出一轍的臉。
霜月君知道,她不該解釋。她試過了,沒有用,何況她很清楚這一切是假的。和幻境裏的假人對話有什麼意義?她才不當著邪神的麵辯解。
“有種讓真身來見我。”霜月君冷冷地對“薛彌音”說。
少年時的“薛彌音”直勾勾地看著她,一言不發,倔強的表情真與那時相似極了。兩人就這樣相互對視,誰也不肯妥協一步。不過要說霜月君這麼強硬,也隻因為她明確地知道眼前的人是虛假之物,倘若是薛彌音本人站在這裏,她還真不知自己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