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回:心有靈犀(1 / 2)

寒觴不知道怎麼再睜眼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之前周圍還很吵,眼前還很亂,而他自己呢,覺得很痛、很累。當第一根花枝穿過腹部的那個瞬間,他不是沒想著躲,而是無處可躲。先有被貫穿的觸覺,劇痛是等腦子反應了一陣才傳來的,鑽心刺骨。那一刻他突然就失去所有力氣,四肢不聽使喚,很難再做出任何反應。緊接著第二根花枝從肩膀出來,第三根則在胸腔裏刮過心髒。這兩下倒是沒有第一次痛。

他很快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就連朦朧的失重感也沒能帶給他恐懼。但也就是落地前,他感到自己被什麼人接住,熟悉的氣息包裹著他。那之後,雖然身上很痛,卻有種莫名的安心感在。眼皮沉重得怎麼也無法睜開,耳邊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知道是妹妹來了,妖力帶著能讓他平靜的氣息。雖然體內仍隱隱作痛,但他覺得越來越靜,越來越靜……

再睜開眼,他就來到這片花的海洋了。

這是屬於曼珠沙華的國度。不知怎麼,這些花都隻比自己低那麼一點兒。他稍微低頭鼻尖便能碰到花瓣。當他邁出腳步時,他才明白,原來自己已恢複了狐狸的樣子——那種最樸實的樣子。望向昏黃無日的天空,寒觴開始意識到一件事。

他可能死了。或者至少,快死了。

他有點驚訝,但不是因為得出這樣的結論。而是他分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卻沒有因為此事本身而感到困擾——這才是他所驚訝的。活著的時候,對死亡感到恐懼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但它真正發生的時候,他竟然有種“就這樣”的感慨。

隻是他當然放不下一些事……或許這種感慨的根源是無奈。因為他改變不了什麼。

在花叢裏走了一陣,他不知何處才是盡頭。這裏到處都隻是花而已。密密麻麻的紅色,接天連地的紅色,實在令人因為有並不美好的聯想而心生不快。倘若他沒有經曆過那麼糟糕的事,他或許會覺得這裏很美。可這就是所謂的黃泉路嗎?路究竟又在什麼地方呢。

不對……

寒觴忽然想到一句話。“她的靈魂植根於黃泉彼岸。”如果說,那個叫佘子殊的,靈魂正是一朵這樣紅色的花兒,那是否會是這萬千紅花中的一朵。想到這點,他竟有一絲激動。說不定他還是能做些什麼的。他張開嘴,用力拽著一朵花的花莖,後退幾步,試著將它連根拔起。這不是一件難事。但在花離開土壤以後,他清晰地看到地裏滲出殷紅的液體。不僅如此,連他的口中也是。咬破花莖流出來的並不是尋常的汁液,而是充滿腥氣的血。

他甩甩頭,立刻將花扔出去。花落到地上,瞬間化作一灘血水,完全被土壤吸收了。他就這樣拽下去,一株、兩株、三株……直到前方開辟出一條小小的路。可即便如此,這對於整片花海來說,算得上能忽略不計的破壞。

照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而且,被拔除的好像都不是邪見的靈魂。他想變成人形,說不定用手還快一些,但做不到。仔細想想,就算是人類的模樣,充其量也隻是用手將它們鏟除罷了。必須想一個更有效率的方法。

他張開口,朝著麵前一排鮮花吐出一團妖氣。妖氣瞬間化作青白的狐火,熊熊燃燒。這些火焰將花朵包裹起來,燃燒的過程就像要耗盡它們的色彩。原本鮮豔的紅色逐漸褪去,一種純淨的白將之占據。白色之後,便如冰雪消融般變得透明。於是這些花便都不見了。寒觴有些高興,這的確是個好辦法,若是使不出狐火來,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辦。

他暢快地在花海裏奔跑起來。他一邊跑,一邊從口中吐出狐火。若能從空中俯瞰,定能看到一個飛速移動的身影,在茫茫群花之中用青白的火焰撕開巨大的裂口。潔淨的白色隨著裂縫擴散開來,像餘燼在隨風消散。

他自由地跑著,不去想任何事,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很小很小的時候。他隻需要和兄弟姐妹在無邊的大地上嬉鬧、打滾。他們一同跑過荒野,跑過草原,跑過花海……但沒有任何一種花海像這裏一樣。帶著血的氣息,帶著殘陽的溫度,帶著無可退卻的、死亡的哀愁。

他在緋紅的死亡之海穿梭。

火焰迅速擴散,隨著他無規律的移動蔓延到整座花海。它們一朵接一朵黯淡、失色,最終完全消失。空地的麵積越來越大,視野越來越寬敞。一種純粹的快樂雜糅了純粹的孤單,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帶給他無以言表的感觸。他想一直這樣跑下去,以此證明自己還是活生生的什麼。

但是,他停下了腳步。

這是被燃燒殆盡的花海中僅剩的唯一一朵。它孤零零地站在這兒,就像孤零零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