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的心情很沉重。
她本來隻是想關注一下女工們入住宿舍後的身體健康和心理狀態,怕自己有什麼地方思慮不周,能及時查漏補缺。又怕自己出現,大家反而誠惶誠恐,就默默用“風”去觀察,從而聽到了很多私房話。
殷姮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時代除了金字塔頂層的王公貴族、超級豪商外,其他人都是很苦的。
這麼多年來,她也見慣了窮和苦到底是什麼樣子。
很多鄉村乃至鎮上,一家就隻有一件幹淨整潔的袍子,一雙草鞋,隻有男人有正事外出的時候才能穿,其他人無論是下田還是砍柴,都是隨便拿塊破布圍著腰,腳底則生出厚厚的老繭,等同於“鞋”。
那一刻,殷姮突然能理解為什麼貴族壓根不把普通百姓當人看——因為他們本就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殷姮本以為,自己已經很能接受現實了。
但概念化的“苦難”突然具體到一個個鮮活的人,她們像來到新巢穴的小動物,瑟瑟發抖地縮在分給她們的床鋪裏,拿著全新的生活用品,拚命掐自己是不是做夢,偷偷躲在被子裏哭的時候,本來打算和其他人一起回到中天台的殷姮,雙腳就像被什麼黏住了一樣,遲遲邁不動步子。
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多麼偉大的人,也不認為自己做下多了不起的事情,但聽見那麼多人虔誠地稱讚她,殷姮卻半點也不覺得高興,心中隻有難言的複雜。
因為她知道,自己能給她們一份工作,卻給不了她們一生的安穩。
國家並沒有這麼多錢,也沒有足夠的生產力支持一定的福利水準,紡織工廠的存在,頂多隻能做到給管事們養老——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宮中出來的,老無所依,又服務王室這麼多年,要優先對待。
至於女工們,她們能工作的時候,就有工錢,一旦做不動了……殷姮隻能保證給她們輕省一點的活,卻不能說服殷長贏白養著她們。
剝奪了她們的青春,汲取著她們的血汗,卻無法奉養她們終老。
這樣的自己,也能算什麼好人,值得她們感恩戴德嗎?
更何況……
想到九姑和齊五娘的談話,殷姮更是心頭堵得慌。
雖然她自己很不想承認,但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王侯將相是有種的。雖然社會動蕩激變,貴族可能淪落民間,氓隸可能一躍而起,可特權階級始終存在。
殷姮能做的,無非隻有竭力約束自己的一言一行,可她管不到其他人,尤其是殷長贏身邊的人。
正如九姑所說,假如殷姮自己和太後發生衝突,毫無疑問,殷長贏鐵定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但如果她是為了別人,與太後發生衝突……
除非那個人是國之重臣,又或者是殷氏公子,地位重要,非比尋常,否則就難逃“離間天家”之罪,輕則身死,重則族滅。
殷姮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她想了很多種方法,但沒有任何一種符合時代發展規律,並且能保證大多數人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