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四萍走了。

盡管龍小羽已經不愛她了,但這樣的分別仍然給了他出乎意料的失望。他在回公司的途中,腦子裏一再跳出兩年前在石橋鎮通往紹興城的河道上,他第一次見到四萍時的印象。他搖著一條烏篷船載著她們母女回城去,四萍紮著兩條粗粗的黑小辮,穿著一件火熱的紅毛衣,兩隻大眼睛黑白分明,定定地看他。那個情形他終生難忘。

他很難將那個四萍和今天板著臉像生意人一樣和他討價還價的四萍、在討價還價時變得窮凶極惡的四萍,想象成一個人。盡管他不愛她了,但他不希望他愛過的女孩成了這副德行。

龍小羽的這種心態,按照韓丁的分析,是緣於他和四萍本來就不是同路的人。他們同鄉、同齡、同樣出身寒微,但不同路。四萍思想簡單,從小受母親嬌慣,凡事以自己為中心,又常被醉酒的父親打罵,養得性格暴戾反叛。而龍小羽自幼在鄉村戲班的集體中成長,受梨園行中師徒規矩的熏陶,懂得尊重前輩、先人後己;又受父親的影響,對人知恩圖報,較重感情。他不愛四萍了,但在感情上還是把她當做姐妹一樣,所以他受不了四萍變成了這副德行。

其實四萍對龍小羽也同樣沒有絕情,這在後來韓丁的調查中被一再地證實。在後來的調查中韓丁還意外地發現:祝四萍和大雄的關係也多少有些蹊蹺,種種支離破碎的跡象讓韓丁對他們的關係產生懷疑。從現象上看,四萍從老家來到平嶺後一直沒有找到什麼正經工作,她基本是靠大雄生活的,換句話說,是靠大雄養著的。大雄這樣的男人心甘情願去供養一個女孩,尤其是四萍這種有幾分姿色的女孩,憑什麼呢?韓丁曾把這個問題直截了當地去問龍小羽。龍小羽承認,四萍曾經告訴他,大雄對她是有那個意思的。四萍把大雄對她的那個意思告訴龍小羽的目的,既是炫耀,也是表白,同時也兼帶著一點刺激龍小羽的作用——別看你現在冷淡我,追我的人多了,連大雄這樣的人物都追我呢。但她每次向龍小羽提及大雄時都要表白一句:“我可沒讓大雄得了手,因為我心裏隻有你。”

大雄在平嶺的紹興人中是個名人,是個有勢力、有本事的人。在紹興人的圈子裏,哪個女孩讓大雄看上了也算是份榮耀。龍小羽知道四萍是靠著大雄的,她花他的錢,和他一起吃飯,管大雄叫“哥”……但他也知道四萍並不喜歡大雄,她和大雄在一起是生存的需要,除了吃喝不愁外,還可免受別人的欺負,當了大雄的“妹妹”就沒人再敢動手動腳打主意了。龍小羽唯獨不知道的,是四萍對大雄是不是真的守身如玉,一次都沒來過。

和四萍說好分手的這個晚上,龍小羽一夜失眠,腦子裏雜亂無章地交替出現著兩個他愛過的女人。當然,更多的是想羅晶晶。羅晶晶真的生氣了嗎?真的不再理他了嗎?他從羅晶晶又想到了他的父親和母親。這兩年,每當憂傷襲擾時,父親的那張臉,他和他說話時的那種表情,在龍小羽的腦子裏總是呼之即出。還有母親。母親的印象不深了,母親在他心中已經成了一個母愛的符號,散發著固定不變的光輝。那天晚上他想了父母,想了自己早已不存在的家,想了這兩年的流離失所,想了和羅晶晶的相遇和相處……他最後的思緒,在他被羅晶晶拒之門外的那個刹那變得破碎不堪。此時此刻,他突然害怕孤單,他甚至為自己的孤苦伶仃掉了幾顆眼淚,眼淚在黑暗中從兩邊的眼角滾下去,留下兩道冰涼的痕跡。這冰涼的感覺讓他終於明白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了:是一份固定的工作,是一個未來的家,是有一個人能像父親那樣真心地愛他。

龍小羽向韓丁坦白過他的這份脆弱,這份靈魂深處的脆弱和他健康陽光的外表有著巨大的反差。他對韓丁說到羅晶晶將他拒之門外時的表情非常可憐,他說他害怕羅晶晶不愛他了,他害怕極了。

在羅晶晶不理他的那些天裏,龍小羽每天都過得惶惶不可終日,上班時總是麵色蒼白神情恍惚,和人說話常常前言不搭後語。王主任關切地問他是不是生了什麼病,他說沒有沒有,搪塞過去。那些天他除了應付日常的工作外,還要留意能夠拿到擴建工程預算書的機會。工程標底和預算書都存放在工程籌建處,籌建處就設在製藥廠的辦公區裏,他曾經找理由到那裏去了一趟,還進了馬主任辦公的屋子,屋裏很觸目地放了一組文件櫃和一個帶暗鎖的鐵皮櫃。在他和馬主任不到五分鍾的事務**談中,有好幾撥人來來往往,沒有任何機會可以讓他接近那個櫃子。

但這事四萍逼得很急,催命似的,不僅電話不斷,而且口吻和幾天前見麵時一樣,忽軟忽硬,忽緩忽急,有時還夾著幾句直來直去言詞露骨的威脅。龍小羽壓抑著心裏的反感,耐著性子向她解釋,材料不在他的手邊,在籌建處,不是他想拿就能隨便拿得出來的。四萍在他最後一次解釋時沉默下來,她沉默了半晌突然用哽咽的聲音異常短促地說了句:

“我愛你小羽,真難為你了。”

然後,電話就掛了。

在四萍反複催逼威脅的時候,他真想在電話裏大吼一句:“我不幹了!你願意怎麼報複就怎麼報複吧!”可四萍的這聲哽咽,讓他的心又軟下來了。他知道四萍拿不到這東西在大雄那邊就交不了差,他和四萍分手了他反倒更加擔憂她衣食無著。所以,在掛上電話以後他還是決定盡快為她把這事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