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少有點虛弱,騎不動自行車,而且也不想騎,我想多看看沿途的風景。這條路,我自己走了很多回,我和趙小穀也走了很多回,以前我怎麼就從沒想過要好好留意它呢?
我雙手托起骨灰盒,緊緊抱住它,對小童說,“兒子,走了,我們陪爸爸回家。”
不到八歲的小童還不太明白,他的爸爸是如何鑽到這個黑盒子裏的,他有著疑惑但卻沒有發問,他隻是很聽話地背起了他的書包,一聲不吭地先走了出去。
我沒有指責小童的粗魯,我還能陪著他幾天呢?我向媽媽和弟弟妹妹點了點頭,就跟了上去。
還沒出院門,弟弟追了上來。他說“我也要送送姐夫”,說完不待我回答,他一把搶過骨灰盒,噔噔地走到了前麵。
按規矩,夫家出事了,娘家人可以隨後吊唁,卻不能隨意插手。
我張了張嘴還沒說出什麼,就見弟弟大步流星地奔上前,追上小童,牽起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可能內心裏也不太想阻止,就跟在後麵,一句話也不說。
走到大街上,弟弟回過頭:“還是雇輛車吧?”
我堅定地搖搖頭,“趙小穀想看看這一路的風景。”弟弟聽了不再言語,牽著小童依舊走在前麵。
走到東單湖邊上時,我叫住了弟弟,“你累了,讓我一會你姐夫。”
弟弟聽了,嘴唇動了動,大概叫了我一聲姐,我沒有聽見,伸手接過他遞過了的盒子。
我還沒走兩步,弟弟在身後說:“姐,累了就說聲。”
我怎麼會累呢?我自說自話,腳步緩慢,卻一直不停地向前走去。
東單湖沿的法國梧桐愈發高大,成片脫落的樹皮露出塊塊新白的軀幹。微風從湖上吹來時,沙沙的葉響伴隨著淡淡的水草青香。
“媽媽,我來抱爸爸”小童走上前,不由分說,一把搶過了盒子。他的小書包早已背到了舅舅的肩頭。
小童也是愛他爸爸的,哪有孩子不愛父母的?
雖然他不明白爸爸怎麼變小,怎麼藏進這個小盒子,但是他記得爸爸把他扛在肩上奔跑,爸爸把他舉得高高,他拚命想抱住爸爸的腦袋,既害怕又興奮。
他還記得爸爸幫他做的彈弓,射得最遠,射得最遠,讓他少有地在夥伴中贏得了尊嚴。
爸爸是他的好爸爸,也是他的好夥伴,更是他今生的驕傲。
他相信媽媽說的話,爸爸既然在這個盒子裏,那他一定在這個盒子裏。爸爸是誰?爸爸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是他一輩子的驕傲,爸爸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別說變小進入這小小的盒子,就是直接變成盒子又怎麼樣?
也許更多的可能是爸爸累了,他要休息了,以前都是他抱著我,今天我卻可以抱著他,安安靜靜地,平平穩穩地,讓他又舒服又開心。
小童緊緊地把趙小穀的骨灰盒捧在麵前,走得直直地,昂揚地,就像是個得勝的將軍,因為他是在守護著他的爸爸,他要讓他的爸爸好好休息。
我看著看著,多日平靜的心情,突然就有了一點酸楚。
弟弟就站在小童的身邊,和他並排前行。小童目不斜視,雄糾糾地走著。走著,走著,弟弟拿出一隻手帕,伸手往小童的臉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