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和邵安在書房裏討論了一下午,回過神來已近黃昏。
兩人走出書房,來到院中,尉遲越見廊下墻根靠著一把硬弓,有些好奇:“阿舅平日也習騎射麼?”雖說本朝重武功,但邵安生得儒雅俊逸,頎長消瘦,實在不像是嫻習弓馬的樣子。
邵安笑道:“回稟殿下,是犬子鬧著玩,見笑。”
尉遲越自小習武,看看樹在對麵墻根的箭垛,不由技瘞:“此弓可否借孤一觀?”
邵安忙道:“殿下請便。”
尉遲越拿起弓,試著拉了拉弓弦,倒是吃了一驚,他至多能拉開七石弓,平日用的多為四五石,這把弓卻有六七石,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邵小郎神力。”不過射箭光有蠻力也不行,準頭才最重要。
他對著邵安一口一個阿舅,卻不管邵澤叫表兄,邵安這些事上一向粗枝大葉,也沒覺察出不對,隻道:“殿下謬贊,不敢當。犬子成日不務正業,怠惰荒廢,著實慚愧。”
尉遲越道:“武藝精湛卻也難得,翌日馳騁沙場、開疆拓土,亦是棟梁之材,倒未必要走進士、明經一途。”
國朝立國之初,股肱之臣多文武雙全、出將入相之輩,不過承平日久,如今重文輕武之風漸盛,朝臣都已進士科出身為傲,雖有武舉,但武舉狀元與進士科狀元不啻天淵。
邵安以為太子這不過是安慰他,未料他又道:“如今邊將、節度使多為外族,雖驍勇善戰,卻有諸多隱患,奈何文士易得,良將難求。”
邵安本來常為了獨子不務正業而頭疼不已,聽太子這一番肺腑之言,不禁感慨:“殿下雄韜偉略,遠見卓識,襟懷寬廣,卻不是仆等鼠目寸光之輩可比。”
尉遲越道:“阿舅謬贊,不過是一些牢膙話,貽笑大方。”
他頓了頓又道:“邵小郎何在?左右無事,何不請他露一手?”
邵安忙道不敢當,叫來個老仆一問,答曰小郎君正在廚下與娘子打下手。
尉遲越又是吃了一驚,君子遠庖廚,豈有大丈夫出入廚房的道理。
邵安麵露赧色:“叫殿下見笑了,窮家小戶沒那麼多講究,不瞞殿下,不隻是犬子,仆逢休沐日,也要與拙荊幫手的。”
尉遲越不由心生同情,邵安進士出身,好歹也是個六品官,卻仍是匹夫匹婦,還要被悍妻馭使,做這些君子不恥的事情,著實可憐。
看邵安一個妾室也無,想來那邵夫人也是個一等一的妒婦。
邵安不知太子片刻之間已轉過那麼多心思,兀自樂嗬嗬地對仆役道:“叫小郎君過來。”
沈宜秋午後閑著無事,搬了張小胡床坐在後院裏,看表姊邵蕓描花樣子,他們外祖曾是宮中畫院的侍詔,子女、孫輩都雅擅丹青,便是成天舞刀弄棒的邵澤,下筆也是有模有樣。
邵蕓平日猴子似的坐不住,隻有靜下心來畫畫時像個閨秀。嶽氏從廚房中走出來,在圍裙上揩揩淥漉漉的手,湊過頭來看。
邵蕓拈著筆管仰起頭道:“阿娘看我畫的丹花好不好?”
嶽氏嗤笑了一聲:“就這點三腳貓功夫,也好意思顯擺。”
邵蕓歪著頭,對著紙欣賞了一會兒,點點頭:“嗯,我覺著很好,不比阿耶畫的差多少麼。”
嶽氏乜她一眼:“因為你阿耶也是三腳貓功夫。”
“噫!”邵蕓感慨,“這話可不能叫阿耶聽見。”
嶽氏道:“不怕他聽見,咱們家若論畫技,還數你祖父和你姑母。”
邵蕓的姑母便是沈宜秋的母親了,她不由豎起了耳朵。
嶽氏接著道:“祖父就不說了,你姑母那時還沒你大呢,已經替名藍大剎畫經變畫了,那大慈恩寺的維摩詰變,就是你姑母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