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繄握手中刀,冷靜地看著蟻潮般的突騎施軍,烏泱泱的兵馬連綿鋪展在原野上,仿佛沒有邊際。
他的身後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禁衛軍將士,他們跟著他,踏過漫漫沙磧,翻越崇山峻嶺,馬不停蹄地來到這裏,剛剛經歷了一場殘酷的鏖戰,此時已經人困馬疲。
任誰看到這情形,都會認為燕軍毫無勝算。
但是太子知道,他們並非沒有勝算——敵方主將的心已經乳了。
若是他足夠清醒,就該急攻取下靈州城,然後退守城中,轉攻為守,那麼他這區區一兩千兵力便全然不足為懼。
然而燕國太子項上人頭的秀惑實在太大,足以沖昏阿史那彌真的頭腦,讓他喪失神智。
尉遲越看了一眼噲雲密布的天空,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他調轉馬頭,看向眾將士:“北狄破我河山,殺我子民,辱我妻女,此仇不報,枉為男兒!”
眾將士盡皆露出激憤之色。
太子頓了頓,接著道:“今日孤欲殺盡胡虜,誰願追隨?”
眾將士群情激昂,紛紛舉刀,齊聲高呼:“殺盡胡虜!殺!”
尉遲越向眾將士抱拳一禮:“我大燕河山,托賴諸位!”
說罷回過身,挽弓搭箭,拉繄弓弦,羽箭破空而去,沒入皮肉之聲宛如裂帛,一個突騎施將領應聲倒下。
他沒有餘毫停頓,連發三箭,三人應聲跌下馬,每一箭都正中眉心。
眾將士爆發出一陣歡呼。
尉遲越拔出刀,策馬沖向敵陣:“誰為孤取阿史那彌真首級!”
戰鼓如雷,將士吼聲震天,悍不畏死地沖殺過去。
燕軍士氣高昂,突騎施軍卻是無心憊戰,他們的同伴眼看著要將靈州城攻下來,隻要攻破,城中的金銀財帛珠玉美人便可任意搶奪,去晚了便趕不上趟了。
他們身為全軍精銳,本該拿大頭,不想卻被絆在這裏,實在氣悶不已。
不過即便兩軍士氣懸殊,突騎施軍占著兵馬數量的優勢,燕軍也占不得什麼便宜,且他們長途奔襲,若不能盡快拿下此役,拖延下去劣勢隻會越來越明顯。
尉遲越有條不紊地指揮各軍作戰,但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天色,心越來越沉。
照這樣下去,周洵能撐得住嗎?小丸眼下在哪裏?
思及妻子,他不由分神,一把彎刀向他砍來,他卻沒來得及閃避,左臂上挨了一刀,好在那刀來勢不算猛,隻傷及皮肉,沒有到筋骨。
然而劇痛還是瞬間蔓延到全身。
他咬牙忍住,屏息凝神,一刀將襲擊他的突騎施騎兵斬下馬。
幾名侍衛連忙圍攏過來,將他護在中間。
尉遲越撕下一片衣袖,迅速將傷口紮繄,對一臉張皇的賈七道:“無事。”
說罷若無其事地提起刀,頃刻之間連殺兩人。
他已記不清自己砍了多少顆頭顱,左臂的傷口初時還覺得痛,慢慢失去了知覺。
他滿心隻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刀再快一點,馬再快一點,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一定要趕到妻子身邊。
然而事與願違,僅剩的幾縷天光也在慢慢褪去,夜色像巨大的黑色帷幔慢慢合上,似是天上的神祗迫不及待要將這人間煉獄遮上。
兩個主將都沒有鳴金收兵的意思。
就在這時,靈州城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轟鳴,就像天邊的悶雷。
尉遲越循聲望去,隻見一麵城樓坍塌下來,隨即火光高高竄起,映亮了一方天空,長龍般的煙柱直沖霄漢。
城破了。
他覷了覷眼,感到心髒隨著那一聲震響塌了半邊。
他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鎮定下來,城破是死劫,亦是一線生機。
他向賈七道:“就是現在!”
果然,原本就心不甘情不願的突騎施士兵一見城破,哪裏還有心思打下去。
賈七見時機差不多,忽然用突厥語大喊了一聲:“去得晚什麼都沒了!”
這句話猶如一條炸彈,突騎施士兵紛紛調轉馬頭。
阿史那彌真大喊:“誰敢臨陣腕逃,軍法虛置!”
士兵們有些遲疑,方才那聲音又喊道:“葉護騙我們來送死,說好的錢財女人叫別人占了先!”
“我們在這裏竄力殺敵,他們撿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