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
一般情況下,在徐然麵前要掩飾掉一些情緒,是很容易的。所以,路之恒洗完澡,神色如常地出現在客廳裏。徐然也正好發完了火,心情無比舒暢。於是接下來的整個晚上,兩個人都過得很愉快。
第二天早晨,徐然去書吧開門。
遠遠地就看見有人坐在梧桐樹下的石頭凳子上。
徐然不禁羨慕不已。自己穿著長羽絨服,裹得像個肉蟲子一樣,帽子圍巾手套全副武裝。饒是如此,還是冷的瑟瑟發抖。居然有人能在冰冰冷的石頭凳子上坐下來,真是英勇啊。
不過,畢竟是冬不坐石,夏不坐木。徐然猶豫著要不要去提醒一下這位老兄。雖然天氣預報的溫度還沒有破零,現在到底也是在數九嚴寒的冬天裏。
“徐老板。”一張熟悉的麵孔轉過來。看到徐然,頓時眉花眼笑。
“哦。張先生啊!”徐然有些微的驚訝。
這位張先生是徐然和蕭陌的房東。一個溫墩墩,總是麵帶笑容的中年男人。
他年輕時在工廠裏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工段長,本來還有希望往上麵升一點。正好碰到了企業改製,隻好拿了買斷工齡的一筆錢黯然下崗。
在社會上闖蕩了幾年,終究是沒做出什麼名堂來,鈔票也折騰地差不多了。正覺得前途渺茫的時候。家裏住的老房子拆遷。這下子真的是滴滴刮刮的鹹魚翻身啊。房子分了兩套不說,還有若幹餘款。
張先生在社會上混的這兩年倒是也沒有白白浪費,多多少少也練就了一點經濟頭腦。他用這筆餘款,買了小區的店鋪。這可比存銀行利息高得多了。小日子過得愈來愈舒心。
書吧就是租的張先生的鋪子。幾年下來,房東和藹,租戶也識相,大家一向是相安無事的。
“徐老板,我等了你好久了。”張先生的圓臉笑得像個無錫大阿福一樣。
徐然在腦子裏迅速搜索信息:房租是定期從銀行卡上直接轉的,不存在忘掉付的可能。和蕭陌的店麵打通的事情,是林思雅特地去征求過意見的,張先生當時滿口同意,反正兩個都是他家的店鋪。至於平時,和他並沒有太多的來往。
想了半天,徐然也沒有想到有值得張先生情願在冬日的早晨,頂著料峭寒風,在門口坐等自己的理由。
“呃……張先生是,是有事找我嗎?”徐然小心翼翼地開口。
“是啊是啊。我們到店裏去說好吧?”看來是等了不少時間。張先生的鼻頭凍得紅紅的,還不時拿了紙巾捏著醒鼻涕。他不好意思地吸著鼻子,對著徐然抱歉地笑笑。“這天氣好冷啊。”
徐然連忙開門,隨手就打開了空調。書吧關了一個晚上,也是冷的像冰窟。當初裝空調的時候,林思雅英明地決定安裝功率大些的機子。果然升溫很快,一歇歇工夫,就可以感覺到有暖風漫過來。
張先生搓搓手,再捂捂臉。慢慢緩過來了。
“張先生,請喝茶。”徐然端了茶盅,輕放到張先生的麵前。
“徐老板不要客氣。”張先生突然一臉羞赧地吞吞吐吐。“我是老不好意思的。”
“啊?”是想漲房租嗎?房東想漲房租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張先生果然是忠厚老實的人啊。徐然笑笑。“沒關係的,有事你就直說好了。”
“是這樣的。我兒子在讀高中的。你是知道的吧。”張先生的臉化成了一個圓滾滾的愁字。“這書讀的是真吃力啊。本來麼想,不是讀書的料,就不要去吃這個苦頭了。索性考個技校,有個一技之長,就算是做個藍領也蠻好。男孩子麼,主要還是看能力,是吧。”兩眼殷切地望住徐然。
徐然從善如流地點頭,表示讚同。
張先生露出點欣慰的笑。“我就知道,徐老板一定會同意我的想法的。”
他的笑隻維持了一小會,眉毛又倒掛下來變成了個八字。“可是我老婆偏偏就是聽不進去。說我們這輩子也隻能是這樣了。那也是碰到了這個時代,沒辦法。難道連我們的下一代,也要不如人家麼。你看看她,一天到晚的就想跟人家比來比去。以前比衣服鞋子,後來麼比老公比房子,現在就比小孩。”
徐然很同情眼前的男人。攤上個驕傲要強的老婆,應該是很累的吧。還有他那個見過一兩次的兒子,在這樣的老媽麵前,會不會覺得氣都喘不過來?
“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一定要送小孩出國讀書。”張先生深深歎氣。“在外麵一年要一二十萬的,去的那都是有錢人家。我們現在的日子是過得不錯,可也負擔不起啊。我就搖了搖頭,她拉著我就鬧得要死要活的。所以,隻好在房子上動腦筋了。我是想啊,先賣掉店鋪。我們住著的房子總歸是不能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