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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隕落,地大否。
眾生世相,鳳兮風兮。
活佛《問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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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荼蘼花早已落盡。之後餘生,都是虛言。
“昨晚不該喝那麼多酒的,阿七肯定生我氣了。”
在樂遊原的黃葉堆裏,活佛宿醉醒來,扶額,頭疼。
他漸漸想起來昨晚與七弟的爭吵:
“阿七,幽州的難民還是不救的好!”
“阿七,你那個夢就是預兆呀!”
“阿七,靜雲寺也會七星隕落,化為廢墟的呀!你還記得你的隕心劫嗎?”
白袖輕揚,觀月七郎終於不堪其擾:“阿大,你醉了。”
“我醉了算命才算得準呀!不信我再算一卦。”
大紅僧袍落地,佛爺醉醺醺跪在地上:“蒼在上,弟子不知去路,求賜一卦。”
一陣風吹過,滿山黃葉瞬間全落。這萬葉凋零的瞬間,好美啊!觀月七郎一看,也十分震撼。這些落葉竟然以自己為界,葉麵一半朝上,一半朝下。這……觀月七郎也略通《周易》,他知道,這一卦不是至善至吉,就是至惡至險。他的內心也是驚惶的,意?難道真有意?!
活佛就著星光,卜算方位,這滿山落葉半陰半陽,半身酒都被驚醒了:“地否卦,大凶!”
“你看到了!這便是意啊!阿七!不要去醫治那些難民了,好不好?”
觀月七郎緊握了手指:“任由身後餓殍滿地、屍骨成山嗎?”
“一將功成萬骨枯,王座之下,從來都是累累白骨。”
“世人皆稱你活佛,你受人朝拜。沒想到大紅袈裟之下,依舊是這樣一顆冷酷無情的帝王心。”
“在我眼裏,這一片山海聖城,都不及阿七你一個。”
“老大,碎碎一直這麼叫你。從今往後,靜雲寺的老大,由我來做。”
葉落了,人走了。酒醒了,亮了。
晨光落在秋日的原野,那麼紅,那麼美。佛爺抬起頭,伸手去接那道光,秋風從他手中飄逝。他突然開悟了:
“嗬嗬,逆而行,反促因果。誰也爭不過命啊!倒不如隨風而去。否極,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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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雲寺,因其宮殿布局散落如北鬥七星,又名七星之城。七星城本是南楚皇都,楚王尚佛,於是將太阿行宮禪讓為南楚國寺,名曰大羅七星聖城。後來,南楚被朝更迭,七星城遂改名為靜雲寺。時至今日,聖城已跨越千年。
山路之上,浮竹的精氣神倒是好了些許,休息了這些,他被蝳蠱咬破的心髒外表已經結疤,碎碎流入他心髒的血似乎給他補充了精力。他現在慢慢地往太阿之巔攀爬:
“佛爺,你昨晚給我吃的什麼藥,心口的洞這麼快就結疤了?”
活佛眯起了眼睛,戲謔地笑了笑:“哦,那可是仙藥呢!”
碎碎也笑了笑,沒有話。她把大量的血液給了和尚,現在也是渾身疲憊,十分虛弱。幸虧,觀月哥哥給了他們兩顆白鳳凰的眼屎,對啊,仙藥,那就是白的眼屎藥。雖然惡心了點,但你看看,他們兩個現在都還沒死。藥效多好!但是觀月哥哥,即使注入了碎碎的血液,但竹子精元已竭。雖然現在勉強續命,但最多活不過十。
遠處山嶽,浮雲連綿,突然驚起一片飛鳥,向著地間四散而去。佛爺遠望飛鳥散盡,良久,歎了口氣:“碎碎,我要出一趟遠門了,我要去找一個故人。其實那個人,已經等我很久了。”
佛爺走南闖北,出門也是常事,碎碎不以為奇:“恩,老大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正在閉關的觀月哥哥的。你放心去,我會看好我們的家,保護好柱桐箜篌。”
“這我就放心了。”佛爺淡淡地笑了:“碎碎,以後不要叫我老大了。告訴阿七,我出門了,以後,他就是靜雲寺的老大了。”
世間有一種英雄主義,叫做即便預知了結局,依舊慷慨地麵對人生。
世間酒再美,都不及你釀的那一壇烏冉。忘川河畔,我來喝你的酒了,微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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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章宮裏的無極劍,便是南楚開國名劍,全名四象無極劍。傳能開地、變春秋、斷時空、改國運。
“傳這四象無極劍劍身極薄,能夠劈開光線。相傳地之初,混沌一片。便是這無極劍輕輕一劃,劃出了世界第一道光。而這第一道光,便落在了太阿之巔。”
現在,名劍無極便放在建章宮內,蒙著布蓋,受人朝拜。
毒蠍身段妖嬈,煙視媚行,她癡癡地笑了笑:“這傳中的創世名劍,今,我怎麼也得見識見識!”
纖手一揚,她拉開布蓋:
什麼也沒有!裏麵竟然空空如也!
縱少皇甩了甩他的長袍,長腳鶴般哼了一聲:“這靜雲寺,還真會裝神弄鬼!”
但桃如是心中暗暗疑惑:裏麵既然沒有無極劍,但是這布蓋是怎麼憑空立起來?這是什麼障眼法?難道布蓋裏麵有什麼特別的機關術?
“你們兩個怎麼在這裏?!”
碎碎剛踏入大殿,便驚恐地看見了這兩個妖物正在褻玩寶物。村姑還沒反應過來,朝四鬼便從殿後湧了出來,群魔狂舞:
“豈止他們兩個?!我們都在這裏呢!啊哈哈哈哈!”
建章宮正殿後方,祈年殿已被拆解了大半。由難民們組成的古幽大軍,白蟻一般蛀解著整座佛殿。那些名貴的金絲楠、漢白玉、佛像金身、蘭經舍利,都被裝箱上鎖。這些珍貴的古物,即將跋山涉水,運往皇城,用來裝飾即將重修的皇家林苑。
在前方的山峰上,這些千千萬萬難民組成的朝三十萬大軍,番號古幽。他們一邊爭搶著寶物,一邊重申著自己的誓言:
“忠於帝國!忠於宇文黨!朝萬歲!宇文黨萬萬歲!”
飛箭滑破空,發出尖利的鳴叫聲。刀四站在高台上,舉起短弩,高喊著《下至誠詔》:“以我宇文黨黨紋和朝皇位起誓,我們發布封侯令:砍倒梧桐樹,封梧斫侯,賞三萬戶!捉住黑白鳳凰,封鬥鳥侯,賞五萬戶;活捉觀月七郎,封追月侯,賞十萬戶!”
縱少皇大袍一揮:“瘋狗們,去咬人吧!狂歡吧!第一個砍倒梧桐樹的,封梧斫侯,賞三萬戶!”
於是,千千萬萬的古幽軍開始瘋狂,他們正朝著柱桐箜篌奔去。
普照崖下這條羊腸路,是通往南嶽柱的唯一途徑。傳普照崖,是佛祖落在凡間的一隻大手掌。罪人從普照岩下過的時候,便會被這驚濤駭浪般的手掌壓在底下,一千年也不得翻身。所以每一次走過普照崖的時候,我們都要捫心自問、三省吾身。若是心中有愧,隻怕這條路便過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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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佛爺一聲怒喝,搬出一塊生了鏽的鐵瓦。鐵瓦重重地插入了岩石,發出洪鍾般的震響:“丹書鐵券在此,誰敢放肆!”
聞言,人群停止了瘋狂。羊腸道上,他們回頭看著活佛,大紅的袈裟在風中飄揚,相當霸氣。
村姑朗聲讀道:“根據鐵券記載,太阿百裏,盡歸聖城。朝供奉,不得滋擾。這是當今陛下禦筆欽賜的。”
是的,十年前,朝開國皇帝為了拉攏安撫佛教勢力,特賜靜雲寺這張丹書鐵券,以表對佛教的敬重。
“什麼丹書鐵券,讓老夫來看看。”墨點三搖了搖手中赭石扇,讀道:“太阿百裏盡歸,聖城朝供奉,不得滋擾。你看,丹書鐵券了,太阿百裏都歸順朝廷了。”這老狗重新斷句,意思就完全相反了。太阿百裏都歸還朝廷,而聖城開銷由朝供給。當然,後一句墨點三就不強調了,隻要解釋權在我大朝手裏,給不給你飯吃那就看我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