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對麵的小樹林並不算大,步行進入林子也不用多少功夫,公子成遣了拂右等人在林外等候,他獨自進入樹木中,緩行慢走,直走到看不見身後的空地了,這才停下了腳步,眸光平和地望向眼前疏密無序的樹木。
“出來罷。”
公子成淡淡地說罷,背著手站在林地間,麵色清寡得沒有一絲表情,樹木間隙透過的光影打在他身上,如同在他身周浮動了一層炫彩的迷霧。
直是過了好一會兒,就聽一陣極輕的衣料鼓風聲響起,隨著那聲音響動,一道藍色的影子落在了公子成身後,站在他身後的一棵槐樹前看著他,並不開口。
“自西蜀一直跟隨至此,族長的情誼,未免太過深厚了。”公子成回身,看向那站在老槐樹下的藍衣人,直到看清他的形貌,忽而一愣。
那樹下的人身形挺直,藍衣灑然,一把長弓在手,威武之外,英挺的身姿也分外俊朗,隻是這人那一頭白發如霜如雪,與那俊朗年少的麵容大相徑庭,看得人直是觸目驚心。
“公子成,你該好好護她的。”勇冷冷地看著公子成,星子般的眸子染著輕霜,語氣也帶著些許責難的意思。
“這是我與子儀的事。”公子成淡淡地看著勇,眼眸微轉,眸光掃過他那一頭白發道。“你為何會如此模樣?”
“嗬,這個,你無需知曉,我今次來見你,也不是來與你敘舊的。”勇側頭望了眼茶寮的方向,眼神一閃,低聲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著阿葉。”
“你若想見,去同她相見就是。”公子成雖然說這話時很是言不由衷,卻也算是極大度了,勇看了他一眼,嗤笑了聲,自嘲地搖了搖頭。
“我如今這副模樣,如何與她相見?”勇垂下眸子,稍稍長出了一口氣,帶了些憾然地道。“我這一生,想是再也無法如從前一般,護在她身邊了。”
“那延壽之藥,是你以血作引的。”公子成這不是問話,卻是肯定,他靜靜地看著低頭不語的勇道。“為何如此?我若短壽,不是於你有利麼?”
“你死了,於我有什麼好處?”勇抬起頭來瞪他一眼,很是不高興地道。“你若早亡,阿葉必然一生再無歡樂,與其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你們,也免得看她日日寡歡,形如行屍走肉。”
“這一樁,是要謝你,隻是,”公子成說罷,忽然把臉一板道。“我的婦人,如何要你來疼惜?”
“喂!我是為著阿葉,你以為我是因著你麼?”勇有些惱怒地瞪著公子成,很是不客氣地道。“若非她心裏有你,也輪不到你來做她的夫君!我與遊湛,哪個都不比你差!”
“子儀是我的婦人,從來如此。”公子成冰寒的眸子盯著勇,口氣極淡地道。“她與我生死相隨,若有人敢覬覦她,我定不輕饒!”
勇氣得笑出了聲來,睨著他道。“嗬,你這人還真是有趣,難不成這世上,隻要傾心於她的男子,你都要殺了不成?”
“若非要如此,有何不可?”公子成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說得勇一下啞在了當場,兩人沉默了會兒,公子成道。“今日你是非要與我做口舌之爭麼?”
“哪個有空同你吵?”勇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正色道。“經過了這一番折騰,那梁國太後當是得了些教訓了,再走兩天便到鄴城了,我會一路護送你們,待得到了鄴城,我便……再不與阿葉相見了。”
看了勇好一會兒,公子成才開口道。“你命不久矣?”
“許是吧。好在阿葉得了巫桀相助,得以續命,也不枉我為她所做的了。”勇說罷,看著公子成的眼睛道。“阿葉今後便托付於你了,好生待她,若是你欺負了她,我必然做鬼也要回來同你算賬!”
“子儀是我的婦人,我自當好生待她,你的恩德,我會替她償還。”公子成說罷,突然對著勇一個長揖,勇給愣在了當場,生生受了他這一禮。“這一禮,是我替拙荊拜謝的。”
“你……”勇回過神來,看著慢慢起身的公子成,有些無措地道。“我幾時用你謝了,阿葉是我妹子,我救她助她,都是份內之事,做什麼要謝?公子成,我不管你是以齊王之尊謝我,還是以妹婿之身謝我,都不必要,這些是我情願的,與旁的無關,更不需謝!”
“不論你將子儀看做什麼人,我是子儀的夫君,當還,我自是要替她還。”公子成站直了身子,神色肅然地對勇道。“我薑成願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大齊與龍江一族修好,龍江有難,必然助之,若有所需,不沾國事,必盡力遂之!”
“你……”勇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頓了頓,輕歎了口氣,瞥著公子成道。“你這人還真是多事,立什麼誓啊?龍江族在西蜀,哪裏用得著你來相助?你這誓,發得真是無用!”
“這情你領也罷,不領也罷,隨你。”公子成說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道。“若要與子儀相見,隨時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