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散席後,眾人各自歸家。由於喝了酒的緣故,阮慎謙並未開車,那間餐廳離家隻有一刻鍾路程,所以他和阮伊步行回去。
夏季的夜晚,海風穿城而來,拖曳出陣陣涼意,四周車影浮掠,樹影婆娑,阮慎謙微醺,繁華城區的燈光一盞盞劃過他麵孔,如同水中倒影一刹而過,從無痕跡,他眼中有醉後的茫然,但更多的卻是一層望不穿的空山薄霧。
阮伊聽著自己和他的腳步聲,一前一後,一應一和。每次同行時,他並不與她並肩,而是跟在她後麵亦步亦趨,像是一種守護與目送。
她多麼希望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最好前方什麼都沒有,誰也不會出現,任何東西都不必言明,隻要能與他慢慢走,偶爾交換眼色,盡在不言中。
路燈的光暈照著空氣裏稀疏的灰塵,前麵是一條車流湍急的馬路,他們站在路邊觀望許久,剛走幾步又被疾行而過的車輛逼了回來,阮慎謙把她拉到身側,握住她的手腕,護著她一點點穿過馬路。
車燈如同無數碎星跌在眼波裏,她的腕骨感受著他柔性的鉗製,她別有用心地掙了掙,他沒抓牢,不慎脫了手,然後他愣了愣,又趕緊握了回來,這一次是與她雙手交握,再也不可能脫開。
她不太記得他多久沒握過她的手了,如今再牽手,感覺已與多年前不同,像是心中某根引線被撩撥。他手上有被手術刀磨出的繭子,粗礪而厚重,她仿佛縮進了他的掌心,變得很小很小,即將融為烏有。
她盼著馬路再寬一些,車燈再亂一些,眼前再盲一些,最好所有的感官隻剩下這雙緊握的手。隻可惜任她再抵觸,馬路還是很快到達了盡頭,阮慎謙又牽著她走了大約十秒,才裝作自然地放開了她,示意她像往常一樣走在前麵幾步,自己在後麵望著她。
阮伊這次卻不聽話,有些胡鬧地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古靈精怪地說,“我們就這樣走吧!”
“這是幹什麼……”阮慎謙對這個詭異而親密的姿勢表示瞠目,這樣看起來簡直像一對勾肩搭背的戀人。這裏已經是家附近的街區了,搞不好就會迎麵碰見熟人,怎麼能這樣鬧著玩。
“試試看嘛,反正快到家了,你就陪我走這一段,有什麼不行?”阮伊使用了隻有麵對他時才會出現的嬌滴滴語氣。
阮慎謙拗不過她,今天是慶祝她金榜題名的日子,還是不要拂了她的意吧。於是他放任自己的手臂被她柔柔地纏住,整個人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逐漸鬆懈,阮伊依附於他臂上的樣子是那麼自在,好像沒有一絲一毫的錯位感。
令他意外的是,周圍的行人根本沒有朝他們投來什麼詫異的眼光,仿佛他們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對男女,相互扶持,走著冷暖自知的夜路。
“舅舅,我敢打賭,這些人肯定猜不到……猜不到我居然叫你舅舅。”阮伊像是說了個笑話,自己先笑得東倒西歪,“他們肯定以為我們是那個什麼……”
“你還好意思說!走快點,別顯擺了。”阮慎謙作出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阮伊沉默了一會兒,將手上的力度又施加了一些,“這個姿勢哪裏不好了?舅舅,以後我結婚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會這樣把我送進禮堂,送到我丈夫身邊?”
阮慎謙足下一滯,“現在不流行這種形式吧?”
“誰知道呢。”阮伊懶洋洋地接口。
他們接著往前,阮慎謙的襯衫袖子在她的摩擦之下平添皺褶,路旁有棕櫚樹的大葉子,綠雲一般壓在頭頂,屏蔽了些許光線,阮慎謙突然緩緩開口,“伊伊,你……以後想找什麼樣的男朋友?”
“男朋友?”阮伊勾起嘴角,“我想找的男朋友,是像舅舅這樣的……別的,我都不喜歡。”
阮慎謙怔了許久,才問出一句很傻的話,“為什麼?”
“為什麼……哪有為什麼。”阮伊已經可以望見前方不遠處自家的房子露出了一抹側影,“就像你為什麼要在世上那麼多孤兒裏選擇我,你告訴我,那是為什麼?”
阮慎謙沒有回答,有些倉促地從口袋裏掏出了家門鑰匙。
“舅舅,你有沒有什麼夢想?學校裏的老師常常會問我這個問題。”阮伊的好像心血來潮地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我的夢想?”他看著她的眼睛,“就是能讓伊伊過更好的生活,一直都是。”
他確實讓她過上了從前在夢裏都未敢想的好生活,當她還是個小孤兒的時候,打死也不會相信自己還可以被當作掌上明珠寵著長大,可以學畫、讀大學,擁有很多陽春白雪的美景,阮慎謙給了她太多太多,即使他並不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