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梁忠文伸出手,輕覆上了汽修廠的一麵牆。
魏榮光停住輪椅,見父親的手指正在摩挲著牆上所刻的兩個字——“小榮”,歪東倒西的稚童筆法,正是魏榮光幼時在這裏用螺絲刀逐寸刻下的,純粹圖一時好玩罷了,後來由於長輩們對他的寵愛,廠裏每次塗新漆時,師傅們都會特意繞開這兩個字。
魏榮光長大後,也就讓這童年印記繼續維持著,反正也不占多大地方。
不過他真的沒有料到,廠房賣出去都快六年了,這字跡竟然還保存著原貌,或許是廠子後繼的主人也不願破壞別人的回憶吧。
梁忠文中風的手指一直遊移在“小榮”二字上麵,雙肩微顫。魏榮光不再推他前行,緩步繞到他麵前,在他的輪椅旁蹲了下來。
“董事長,明天你就要上庭了,有些話,我今天想對你說清楚。”
梁忠文一愣,望著魏榮光微沉的黑眼睛,似乎嗅見了一絲怪兆,正聲道,“你說。”
“你曾經以為,投毒的事是我做的,對嗎?”
梁忠文心中一凜,隨即緩緩回過味來——魏榮光必是無心聽見了那晚主治大夫的一席話。
“小魏,那隻是主治大夫的想法,我不相信會是你。”
魏榮光忽然露出了梁忠文從未見過的嘲弄笑意,“對,我知道我是最有動機的一個,董事長,你覺得我和袁勁誰比較可疑?”
梁忠文亂了,不知他怎會語氣不善地追問這個,“我把你們都當成親兒子,主治大夫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隻是想,不管是你們中的誰,我都不去深究了……因為你們是我的孩子,我再怎麼樣也怨不起來……對不起,小魏,我不該把你和袁勁相提並論的,你比他好了一萬倍也不止……”
“毒不是我下的,是他。”魏榮光語聲變得極冷,“但……我做了比他更狠的事,董事長,你之所以會被嫁禍,會被押上法庭、坐一輩子的牢,都是我幹的!”
梁忠文在輪椅上晃了一下,焦雷轟頂。
剛要說些什麼,卻猛地咳了起來,咳到激處,全身狂抽狂顫,如同整個肺部就要噴將而出。
魏榮光冷眼看他咳嗽,不曾上前替他拍背,也不開言,直到梁忠文帶著一臉瀑汗止住咳喘,唇縫中冒出一抹血色,“怎……怎麼會是你?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因為我能從這件事中獲利,不是嗎?”魏榮光半真半虛地笑著,“你的公司,不已經是我的了嗎?隻怪你太相信我,你家裏的每個角落我都能進出自如,放一點罪證有什麼難的?包括那個保險櫃,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密碼?袁勁會供出你來,也是我唆使的,那些搞臭你的新聞都是我爆給媒體的,哦對了,還有你的筆跡,也全是我仿寫的,你猜我為什麼能仿得那麼像,連警察都分辨不出來?”
梁忠文的一張臉由紫變白,齒寒道,“你怎麼可以……我待你不薄啊!”
魏榮光好像沒聽見似地,隻是探手撫了一下牆壁上的兩個字,“其實寫字是很簡單的事,我很小就會了,這兩個字是我剛學會的時候寫的,就是我的名字……”
頓了頓,仿佛想要討得家長表揚般地笑一下,“董事長,你覺得我寫得好看嗎?”
“什麼?”梁忠文幾乎忘了呼吸,“你……你在說什麼……”
“這間汽修廠姓魏,我也姓魏。”魏榮光憐愛地拍了拍身旁髒舊的牆壁,“我過去是這裏的老板,在我外公死後。”
“不、不可能……你是誰?”梁忠文眼裏湧起疑浪,沙聲道,“你是……你是小榮?”
“你還記得魏念萍嗎?”魏榮光指了指自己的臉,“我長得像她嗎?”
光是那個女人的名字落進耳裏,就令梁忠文一陣難言的悸痛,他近乎驚厥,隔著淚簾狠狠地端詳著魏榮光的容貌。
對啊,老天有眼,這孩子哪一點不像她……自己怎能一直無知無覺?
“魏念萍是我媽媽……你不信?”魏榮光忽然很通情達理,“嗯,應該的,你大概記不清她的樣子了吧?不過,這件東西,你恐怕還認得。”
他無甚表情,隨手從自己領子裏拎出一枚綠色物件,扯了幾寸展示在梁忠文麵前,好像出示著一件通行證,憑了它,就可以從父親的心上碾行而過。
梁忠文瞠目看著那枚曾救了自己一命的玉墜就掛在這個年輕人的脖間,串著的紅線像是那夜木屋中的血溪,魏念萍扔下了石塊,笑得慘柔,“我什麼都為你做了,最後還是換不回你……”
“你是我的兒子!”梁忠文兩眼噙血,放聲喊道,往前一探就要去觸碰魏榮光,“天啊……天啊……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