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雅想要開口辯駁,但到嘴的話總隻是停留在舌尖,然後泄氣似的沉默下來,她不知道開口的是誰,也不清楚對方是有意險她於不義還是純粹的怨怒,此時,她已經尋不到任何話頭,也尋不到任何必要的不忿來舌燦蓮花。
沉默地傾聽,再沉默地置若罔聞,不去反駁,也不去承認。
但這種沉默有時候會被曲解成默認,老巫話音落口,如同潑出去的冷水驀地澆灑人一身,一陣寒噤過後,將信將疑的質問在對方的一言不發後變本加劇,升級成怨天怨地的怒罵,玖雅嘴唇微微翕動,眉眼間的皺褶漸淡漸冷,隻是平靜地看著老巫不言不語。
老巫固然形銷骨立,寬大的巫師袍包裹住瘦骨嶙峋的身材,勾勒出窄小而咯手的肩膀骨架,她的顴骨頗高,顯得此人的眉眼內陷又幽深,凝聚了混沌黑暗的眸子仿佛蘊藏著吃人的漩渦,讓人不敢直視,即使像個耄耋老人,玖雅卻隱約覺得老巫應該年紀不大,舉手投足間透著融進骨髓裏的傲慢。
玖雅的默然讓老巫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錯覺,這種怨恨和無力感將她拉回幾十年前的曾經,那個被她記恨了一輩子的女人在彼時也是這樣寡言地看著她,似乎在欣賞一個跳梁小醜,而實際上,在愛人麵前……她的確像個跳梁小醜。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種眼神,無比地恨,隻要肖似那個女人的眼神,都讓她爆發出想要撕裂的衝動。
老巫忽然抬起魔法杖,在地上重而沉悶地一咚,霎時擊起一股小塵風,她緩霽了語氣道:“三天後,我會好好‘招待’你,別先死了。”
玖雅從老巫的眼裏忖度出絲縷呼之欲出的狠意。
話音一落,老巫便拄著魔法杖一篤一篤地走了,毓林全程一字不出,隻是落在玖雅的目光沒少過,但內裏什麼情緒,誰也看不清楚。
人走了,食物還留著,隻是不想讓她沒見到祭壇便先餓死了吧。玖雅想了想,卻還是不肯動那盤子。
在一片對罵聲中,對麵的男精靈忽然說道:“快點吃了吧,他們不會在裏麵動手腳的。”
玖雅問道:“怎麼這麼確定?”
男人笑道:“呔,你這人心思怎麼這麼多,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還不如先保住自己的命,不然你考慮這麼多命這麼短有什麼價值?”他見玖雅直直地看過來,異瞳在昏沉的地下顯得澄淨而平和,仿佛她隻是暫時被關押起來麵壁思過似的,他略微想了想,歎氣道,“我原本是他們的頭頭兒,犯了死罪被逮到這裏過下半輩子的。”
他們的頭頭兒?玖雅一愣:“你說的是——他們?”指著外麵巡邏的巫徒,問道。
男人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的模樣完全沒有外邊的巫徒那般賞心悅目,她有些難以置信,沒想過作為巫徒之一也有這一天。但回想起來,男人每天的夥食好像是比其他的人多,細想像是特意照顧他。
男人也不提及自己的名字,看玖雅的眼神就知道這人在想什麼了,遂哼笑了聲道:“覺得我不像是嗎?以前的我可是裏邊地位最高的,不過剛出個頭就被人壓來這裏了。你說我倒黴不倒黴?”
玖雅問他:“這裏什麼人都能進?包括——犯了錯的巫徒?”
男人道:“是犯了罪——那老女人不知哪來這麼多規矩,林林總總加起來沒有一千也有九百,在她家一裏解個手就能觸她黴頭。總而言之吧,你招惹上的是她,就要做好覺悟,不脫層皮是活不下來的。”
玖雅聽得有些迷惘:“可我才第一次見到她……你說的罪就是在她家附近解手?”真是不敢相信。
“呸!”男人被戳中了痛腳似的從幹草堆上蹦起來,吹胡子瞪眼道,“那隻是舉例!我沒事怎麼會去她那兒轉悠?”
男人的語氣裏不存在絲毫對老巫的尊敬,說起來像是在提一個平輩。但玖雅看他髒汙的臉尚顯年輕,約莫也隻是四十出頭的樣子,怎麼會是老巫的平輩呢?
要麼就是男人恨極了,不把老巫放眼裏。
玖雅聞言不打擾他氣惱地辯駁,此時整個地上牢獄寂靜得隻剩下男人慍怒又憤懣的聲音,但凡還心有鬱結的人都用在看巨人的眼神瞄著男精靈。
玖雅看著不免有些好笑。沒想到在這地方還有這般生龍活虎的人。
“……我平時敬她是長輩,給她點尊重,她還蹭鼻子上臉,就因為我礙著她的路了,一點情麵也不講就把我關押起來!”男人字語行間透露他到此的緣由,“我也是巫!她那叫自私!狹隘!怨毒!老妖怪!現在變成這樣也是她咎由自取。”說罷哼了聲。
玖雅插嘴道:“你不是巫徒?”
“我什麼——”男人戛然而止,瞪了她一眼,“咬文嚼字幹什麼!我說我不是巫徒了嗎?你這丫頭心思貧多,聽我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