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十九歲的安生回首過去,宛如前塵舊夢,如果不是那無名遊俠,自己當時會怎樣?大概會死吧!
安生思緒依稀回到三年多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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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洲五道中江南道最為富庶,江南道巡撫府門前,平日裏原本該門庭若市,如今卻門可羅雀,連府門前翎羽插冠、手持水火棍的四名守門官差都是一副懶憊的模樣,或坐或倚,拄著一邊漆紅一邊漆黑的水火棍猛打瞌睡。
安生挑了竹筐擔子,似做生意的,卻不吆喝叫賣,戴著鬥笠呆呆坐在樹蔭下,緊緊盯著府門前,也不知在想什麼,宛如木雞。
府門前的其中一官差瞥見安生,覺得奇怪,好奇那竹筐裏不知所貯何物,頻頻飄來熱炭香,嗅得人饑腸轆轆,滿肚鼓鳴。
官差衝他招招手,“喂,子,你過來!”
安生愣了愣,左右張望,聽那公人又喊幾聲,才知喚得是自己,趕緊挑了擔子上前。他前後的竹筐裏各有一隻大甕,其中一隻甕裏裝滿燒紅的木炭,溫熱的炭香一靠近,其餘三名公人鼻翼微歙,也接連醒轉過來。
“我問你,你那炭爐裏煨的什麼?不老實交代,本老爺打你板子!”喚人旳那名官差故意板起臉,狠霸霸問。
安生支支吾吾半不出口,另一名官差看不過眼,用手肘頂了頂同僚,低道:“張三,你沒認出麼?這攤是那原先賣豆花兒那老頭的。”
那人經他一,不覺恍然:“唐老頭兒?你是那個……他閨女不是……”
見同伴麵色微變,想起“那件事”上頭是下過封口令的,怕是自己無意間舊痂掀口惹上麻煩,然而畢竟麵子放不下,仍端起公門架子,瞠視安生:“你是唐老頭什麼人?”
方才應口的另一名官差麵露不忿,咕噥道:“你管他是誰?趕遠些便了,別給大夥兒找事!”
那人聽同僚叨念,更加拉不下臉,伸手一擱,冷口冷麵道:“李四,你別管,先得弄清楚他是什麼來頭!幾都在這兒鬼鬼祟祟的,指不定是賊。”
安生嚇壞了,哆嗦道:“官……官老爺!我……我不是賊!那唐……唐老頭病倒啦,、要錢治病,頂……頂了攤子給我。別的……別的我不知道!大老爺明鑒,大老爺明鑒!”
那人一聽放了心,得意洋洋,回頭笑顧同僚:“是不是?我嘛,唐老頭隻一個水嫩嫩的閨女,哪來的子?哈哈哈。”
見同僚無言轉頭,心中老大沒趣,又問安生道:“喂,你頂了人家的攤,還賣不賣豆花兒?弄幾碗給爺們兒嚐一嚐,滋味好的話,便準你在對麵擺攤營生;要壞了爺爺的胃口,打斷你兩條腿!”
仙安生麵色鐵青,從後筐裏取出瓦盅和一塊薄薄的鐵片,揭開甕蓋,一股溫熱飽滿的豆香撲鼻而來。
熟練地以薄鐵片利落地在甕裏刮了刮,斜斜抄起幾抹雲條似的雪白豆花兒,往盅裏一擱;前筐炭甕就是現成的火爐,架上一隻淺底鐵鑊,舀一勺用口蘑、帶肉牛骨熬成的高湯,加入切細的木耳、榨菜、香芹末子,以冷水調勻的綠豆粉打鹵,往盅裏一澆,再擱點蒜汁紅油零碎綠蔥,一碗鮮香撲鼻的豆花兒便完成了。
官差人手一盅,那覆在豆花兒上的,以綠豆粉、高湯及醬油打出來的鹵芡橙紅透亮,醤色酥瑩如琥珀,匙羹舀落,那鹵竟絲毫不泄,仍是盈盈潤潤地裹覆著豆花兒,蔥蒜香被滾燙的鹵芡包著一蒸,與豆花兒的香氣、高湯裏牛肉口蘑的鮮甜層層迭迭,極富層次。
為首的官差嚐了一口,雙目微亮,本欲讚聲“好”;又覺才吃一口便軟了嘴,難免叫旁人看不起,傳將出去,以後還要做人麼?幹咳兩聲,哼道:“鹵打得不錯,但你這豆花兒比起攤子的原主,鹵水未免太過,不如過去軟滑細嫩,又有苦味兒。唐老頭的豆腐腦兒是又香又滑又白又嫩,同他那水靈的閨女一般模樣。”
口氣不出的淫猥,其它二人聽得也笑起來。
先前與他鬥口那李四嚐了一匙,蹙眉道:“是麼?我倒覺得挺好。硬些飽嘴有彈性,配上鹵芡蔥珠口感十足,未必便輸了。”
正往衣裏掏著銅錢,卻被為首的張三攔下:“李四,合著你同我幹上了,是不?”
另外兩人也投以質疑的眼光。李四咂咂嘴沒接口,低頭將豆花兒吃了個幹淨。
那為首的張三壓下了他,益發氣焰髙漲,將殘盅迭成一摞,見安生伸手來接,冷不防地手一鬆,“匡”的一響,四隻瓦盅在安生腳邊摔得粉碎。
“你這豆花兒燒得不壞,腿子便不打啦,先寄你身上。以後見爺們當差,先燒幾碗孝敬,下回再讓爺親自招你,我打爛你的攤兒!”
明對安生話,卻有意無意瞭了李四一眼,笑意森冷。李四知他惱自己多口,再糾纏也隻是拖累少年受氣而已,索性視而不見,杵著水火棍打盹。
“多……多謝老爺。”
安生戰戰兢兢似的賠笑道。
官差哼笑。
這子不壞,比唐老頭識相多了。要是他乖乖把閨女送府裏,至於鬧出人命麼?什麼樣的爹媽養什麼樣的崽,老的的一般不識相。巡撫公子也非不憐香惜玉,望川府裏忒多千嬌百媚的妞,雖不上光宗耀祖,起碼吃好穿好,還能給家裏捎銀子,多少人家搶著把女兒送來,就怕公子爺看不上。你唐老頭什麼玩意兒,裝得忒清髙!
“瞧你年紀不大,”
他搔搔下巴,怪有趣地打量安生問道:“本來是幹什麼的?”
安生不敢不答,起身在短衣上抹了抹手,低道:“回老爺,在肉鋪裏打雜。”
為首的張三有些詫異:“屠夫的營生好掙錢哪,怎不接著幹?”
“回……回老爺,人怕……怕殺生造孽,聽了人家的勸,改做不見血的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