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揾食艱難
浩子本來年紀，身子骨又弱，遭不住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摧折，這下終於病了。他在宿舍的鋼絲床上躺了兩，怕這個月的那點辛苦來的工錢被扣成零光蛋，堅持要回去上工。但顧蠻生攔住了他。伸手探探浩子的額頭，便又強拉硬拽，逼著他躺了回去。
到了工廠就幹活，鄭高興一看少了個人，立馬拉下臉來，他認定浩子就是故意裝病，早晚慫恿上頭將他開除。普工們都心翼翼屏息噤聲，顧蠻生也沒話。有工人偷偷問他浩子情況，他隻搖頭，作出長籲短歎、情況不容樂觀之狀。
屁股不著凳子地幹了六個時，中午統一分發盒飯，照例兩菜一湯，青椒土豆炒木耳，唯一的葷腥就是苦瓜肉絲裏的那點肉絲，得細細挑揀出來，才能從鹹苦之中嚐著一點肉味。
車間外頭有個休息室，一麵牆上整整齊齊排放著大茶缸子，足見普工人數眾多。十五分鍾用餐休息，普工們大多在這裏吃飯，顧蠻生端著盒飯，扭頭看看朱暘，衝他遞了個眼色。
然後他就啪一聲撂下筷子，喊起來：“這飯沒法吃了！”
車間裏長期重複勞動氣氛壓抑，人人都跟機器似的隻幹活不話，冷不防炸了個旱雷，所有人都舉頭望著顧蠻生。顧蠻生從盒飯裏挑出一根鋼絲，額頭青筋暴凸，惡聲惡氣地喊：“我他媽吃鋼絲，昨都便血了！”
鋼絲明明是他自己悄悄塞進菜裏的。吵嚷間，顧蠻生搡了朱暘一胳膊。朱暘不如陳一鳴那麼會來事，被顧蠻生攛掇著隻能硬著頭皮上，他跟著挑了根鋼絲，衝聞聲而來的鄭高興喊：“我這兒也有鋼絲！憑什麼你大魚大肉，我們就吃這個啊！”
“我吃的不跟你們一樣嗎？”鄭高興的飯盒裏倒也有這兩個素菜。
“怎麼一樣了？肉絲切得跟頭發絲兒似的，剩下全是苦瓜，怎麼著，還嫌我們日子不夠苦啊？”顧蠻生一把奪來瘸腿工頭的盒飯，把那額外的雞腿、大蝦展示在別的工人眼前，嘖嘖道，“這區別也太大了吧。”
不待鄭高興回答，顧蠻生血液裏的惡劣因子活躍充分，他一下跳到了桌子上，鳴鑼警眾一般，拿著自己的湯勺敲響了茶缸。好些個工人仰著脖子看他，這人有種離奇的魅力，好像隨他一開口，黑沉沉的休息室登時金光滿。
“每加班六個時，補助才兩塊六，中午才休息十五分鍾。車間環境不通風，連咱們吃飯的地方都到處是苯溶劑這樣的劇毒化學品，工作時更是連個防毒口罩都不配發。在這兒幹兩年就是一輩子的職業病，連性|功能都得受影響。”顧蠻生用手裏的湯匙隨意一指某個仰頭望著他的工人，“你，就你，是不是每起床四肢無力，連晨勃都少了？”
其實站著工作久了哪個不腰酸背痛，對方被他這麼唬一下，還真覺得是這麼回事。一個傳染一個，再聽顧蠻生誇張地喊它兩聲“這他媽斷子絕孫啊”，所有在場的工人臉色都更難看了。
“浩子才十四歲，上次險些在這車間猝死，醫生他不但是過勞致病，體內化學品也嚴重超標。他現在這身體就算落下病根了，能不能複原還不知道，如果我們不為自己的權益抗爭，下一個倒下的人可能就是我，就是你。”
一席話得普工們都麵露悲色、忿色，鄭高興見這場麵，趕緊讓平時跟著他混的兩名工人去請保安。
顧蠻生繼續下去：“今年一月一號，國家剛剛頒布了《勞動法》，勞動者享有平等就業和選擇職業的權利、取得勞動報酬的權利、休息休假的權利、獲得勞動安全衛生保護的權利……”他頓了頓，忽地挑眉一笑，“我認為這個時候，我們有必要一起唱一下國際歌。”
待保安趕到的時候，場麵已經彈壓不住了，會唱國際歌的普工跟著一起唱，不會唱的就拍桌子、敲茶缸。大夥兒都壓抑太久了。一點不安分的火星就足以燎原。不待鄭高興繼續往上打報告，上頭的決定就來了，廟裏裝不了大菩薩，趕緊把工資結了，把顧蠻生打發走吧。
還自此定下一條規矩：大學生主意太多，以後堅決不招大學生，就是被學校開除的也不行。
這一通鬧，連帶著浩子一起被掃地出門了。一出宏康大門，朱暘就忍無可忍發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