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怡清院,裴瑤的神態乃至氣場就變了。猶帶稚氣的臉上閃過不屑,她細聲細氣道:“真沒意思,還以為她能翻出什麼花樣呢。”
凝翠跟上去,聲問:“大姐不信?”
“你信?”裴瑤哂笑,“以為裴家是傻子,還是以為她宋家爹娘是傻子?凝翠,我問你,如果你們家不願意女兒出嫁,想找個人代替。會怎麼做?總不會連這個頂替的人都沒處理好,就直接送到夫家去吧?”
凝翠點頭:“確實。”
“如果找來的代替的人不聽話呢?”
凝翠略一沉吟:“許以好處,若是還不願意,又非她不可,那就讓她永遠沒有開口的機會。”
“是啊,你都懂的道理,平江伯夫婦又豈會不明白?”
凝翠猶豫了一下,聲道:“大姐,二夫人不願意到咱們家來,又不肯好好守著,不定還會把府裏鬧得烏煙瘴氣。為什麼還要……”
裴瑤的臉色倏地變了,她停下了腳步,圓滾滾的眼中俱是寒意:“為什麼?因為我二哥死了。如果不是她的狗屁話,我二哥就不會那麼衝動地去戰場,也不會連具全屍都沒有!真希望二哥當初沒有救她,讓她淹死在水裏。”
凝翠動了動唇,眸中閃過一絲黯然,隻低低應了一聲是。
裴家二公子清風朗月般的人物,當時裴皇後還在,端懷太子地位穩固。想和裴家結親的不知有多少,老侯爺夫婦對兒女婚事格外慎重。那日宋大姐不慎落水,被二公子裴逸救下。救人時,兩人濕衣相貼。次日,裴宋兩家就定下了婚事。兩家的糾葛也是自此開始。
後來裴家失勢,宋家明麵上態度變化不大,但宋元婧卻親口“要我履行婚約也可以,除非你也能掙個侯爺的爵位。”裴家爵位還在,但裴逸是次子,若想繼承爵位,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大哥去世無子,皇帝開恩,爵位可能落在他頭上。第二就是他自己拚殺。
當時大哥裴岩在西北邊境抗敵,恰逢南疆有人作亂,裴二公子幹脆投筆從戎,去了南疆沙場,屢立戰功,卻再也沒有活著回來。
大哥為國捐軀是男兒本分,與宋家關係不大。可裴瑤卻不能不把這筆賬記到宋元婧頭上。二哥雖然也習武,但他的誌向從來都不在疆場。
她還記得二哥離家時,她拉著他衣袖不讓他走。爹沒了,娘沒了,大哥去了戰場,二哥如果也去,就隻剩她一個人了。二哥當時笑著安慰她,要去掙點功名,回來給她娶嫂子。她後來才從二哥的貼身廝那裏知道原委。
今年新帝蕭鄞繼位,追封了昔日的伴讀裴二公子裴逸為平南侯。侯爺的爵位有了,這婚約也就該提上日程了。
憑什麼二哥死了,宋元婧卻能開開心心另嫁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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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清院裏哭聲大,又有數人先後湧入,都是宋家一起過來的陪房。
周幼寧腦袋隱隱作痛,伸手拔下了發間的簪子,刺向劉媽媽。可惜還未靠近就被攔住。她將發簪調轉方向,對準自己的咽喉。
然而劉媽媽等人哭嚎著攔她,連聲著:“使不得。”卻沒有一人退開。
周幼寧並不是真的要尋死,隻是想迫使他們退下。但他們的反應卻讓她失望而意外。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劉媽媽此刻奇怪的神情,心驀地一動,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後背涼颼颼的。
這些人並不在意她拿性命做威脅,不定心裏還會暗暗希望她就此死去。因為這樣一來,再無人懷疑她身份的真偽。
巨大的恐慌籠罩著她,她心裏反倒多了幾分清明。她進了裴家的門又怎樣?婚書上的名字仍然是宋元婧,而不是她周幼寧。新郎官都沒了,她當時又昏迷,所謂的拜地入洞房都可以當做不算數。她不會就這麼認了。
她不想死,她也不能以宋元婧的身份死在這裏。她要活下來,回江南老家去。
短短數息間,她心裏已經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