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寒月高懸，風冷冷地拂過白玉廣場，雜役弟子正忙著收拾遍地狼藉。
人來人往，吵吵嚷嚷。
李景玄尋到楊辭時，他正坐在角落裏，抱著空空如也的玉壺，昏睡不醒，渾身酒氣衝。
“這孩子……”
李景玄輕歎一聲，袖袍一甩將他抱起，飛身前往塵峰。
山間夜風極冷，楊辭漸漸醒來了，睜眼隻見浩渺蒼穹，漫繁星，轉頭看去，隻看到一個俊朗男子的側臉。
“師尊……”
楊辭瞳孔一縮，酒頓時醒了大半。
李景玄輕笑一聲，垂眸道:“你可知酒至微醺即可?若是下山在外，喝得這般人事不省，怎麼死的你都不清楚……”
“弟子給您添麻煩了……”
李景玄再次垂眸，見他臉色有些蒼白，問道:“告訴本座，你為何大肆飲酒?”
風聲呼嘯，楊辭沉默不語。
“不願?”
“弟子聽聞，飲酒……可解愁。”
李景玄搖頭笑道:“你年紀，有什麼愁?”
片刻後，李景玄又問:“怎麼了?”
楊辭抬眼與他對視，心頭一顫道:“師尊……我輩修士修行，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何來此問?”李景玄神色漸漸變了。
楊辭卻再不吭聲，李景玄眸中閃過一絲異樣，便也並未追問。
待回到塵峰後，李景玄道:“本座猜測，你的道心或許有了裂痕，明日來後殿找本座吧。”
罷，化作清風消逝。
楊辭靜立許久，並未返回斂垢院，而是來到青石崖上盤膝而坐。
即便隻是舞象少年，卻也滿懷心事。
上明月如洗，楊辭仰頭望著，輕聲呢喃。
修士究竟要經曆多少磨煉，道心才能變得堅韌呢！
楊辭重重錘向青石，並未運轉靈氣，這一拳下去，青石毫無無損，他的左拳卻一陣發麻。
心頭大快！
楊辭一拳一拳砸下去，氣息急促，直至雙拳皆血肉模糊，直至渾身再沒有一絲力氣，方才倒在地上，幹澀的喉嚨中憋出一串惡毒的咒罵。
並非罵旁人，而是罵他自己。
他太過高估自己了，或者，太過高估自己的道心了。
他本以為塵世中的苦難，便已是常人所不能忍，自己曆經數載磨難，已算是心性堅韌。
如今看來，不過是笑話罷了。
肉體凡胎之時，有修士孟昭庭險些廢他一臂。
當楊辭拜入仙門之後，又有修為遠勝於他的公孫紹欺壓於他，以他性命相威脅。
他終於明白，這並不是凡塵和仙門的區別，正是其相同之處，便是無論是何地皆是實力為尊，沒有例外。
塵世之中，尚且有人間王朝管製統轄，庇護世人，仙門之中，才是真正的修羅場，所謂的清規戒律，不過是用來約束弱者的。
他以往總是羨慕修士飛遁地法力無邊，如今方知每一個修士能夠修煉起來不知渡過多少劫難，似師尊那等人，經曆了數百年的刀光劍影，他們又有怎樣不為人知的往事呢。
世人修行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是為了得長生，有的是為了救人，有的隻是出於羨慕，便稀裏糊塗踏上這條不歸路，但更多的，則是為了變強，將旁人踩在腳下。
他猛然回想起阿娘臨終前所囑托的一言:“孩子，人生在世，不必強求功名利祿，平安喜樂即可，遇到不公之事，能忍則忍，卻也不可被人騎到頭上隨意欺侮……”
楊辭揉了揉通紅的雙眼，沉思許久，在自己的十五歲這年下定決心，此生修行，睚眥必報，人若犯我，必百倍奉還！
那塵世中不知名的修士，若讓他日後遇到，定廢其一身修為！讓他也嚐嚐身為凡人被修士欺壓的滋味。
那孟昭庭，先是仗勢欺人，後又險些廢他一臂，楊辭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還有那公孫紹，所謂衝冠一怒為紅顏?狗屁！楊辭如今修為雖然遠不及他，但必將日夜兼修，早晚將他的骨灰，灑到水憐衣的麵前！
月下少年惡狠狠的盤算著，心中戾氣一點點滋生著……
……
翌日，高雲淡，微風和煦。
楊辭踏上七十二層白玉階，來到塵殿後殿之中。
李景玄正在案邊打坐，聽到有腳步聲方才睜開眼來。
這一睜眼，卻是讓他眉頭大皺。
他這弟子怎麼今日變得與往日有些不同?
昔日少年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給人的印象便是極為怯懦，怎麼今日一見，他神色卻冷漠許多，就連身上都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