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十分，他就被吵醒了。
這一帶的清晨實在太吵鬧，他昨晚又在車裏將就了一晚，車窗外的車聲人聲在黎明挺胸抬頭的時刻顯得格外的嘈雜。
他揉著眼睛不耐的清醒，抬起腕表看了一眼，六點十分，不遠處的路燈剛剛熄滅，天色薄透。
也許因為昨晚喝了點酒，所以，現在口渴得厲害，他於是下車來，走到不遠處已經開門並且吆喝了很久的小食店去買了一瓶礦泉水，那水透出一種沒有過濾的怪味，但他也顧不得這麼多，大口喝了幾口，解了渴，這才往回折返。
身上的襯衫皺巴巴的，又出了些汗，混合了酒味，實在難聞，他隻想趕緊開車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也許是因為太過專注於自己身上的味道和皺巴的襯衫，以至於她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並且叫住他的時候，他有一種糟糕的像是迷幻一般的感覺，仿佛是夢。
他聽到她問他，“你好，我是薑叢月，請問你是淩夢芸淩姐的侄子嗎？”
那聲音仿佛是隔了萬水千山，在風中十裏飄搖，在他的腦海中回蕩了很久很久，才終於一字一句，清晰呈現。
那一霎，身子仿佛是被冰凍住了般，仿佛是不能，也仿佛是不敢，他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連眼神都是僵硬的。
他這樣冷淡而奇怪的反應顯然令一側的叢月有些迷惑，她看了看他身後的出租車的車牌，沒錯呀，就跟淩姐告訴她的一模一樣。淩姐說，因為她侄子的手機壞了，怕到時候不方便聯係麻煩，所以，會讓她的侄子將車停在叢月租住的房子外麵，六點就會讓他的侄子過來等，讓叢月到時候直接把東西搬出來就是。
叢月五點多就起床把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好了，東西並不多，因為一直是租房住，而且搬家頻繁，所以，大的家電一概沒有，就她和小尋兩個人的衣服被褥，以及其他的一些小件物品，用兩個編織袋就裝完了。
收拾好所有的東西之後，叢月看了看時間，已經六點十分，並且，那輛出租車已經停在樓下的巷道裏了，她於是提著一大袋行李走下樓來，剛一出來，就看到了站在車前的司機，於是連忙走上前去招呼。
她難得帶了點兒明朗的笑容，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司機一臉的木然。
也許是因為被淩姐逼著來的，所以，不太情願。
叢月對此能理解，她繼續微笑，輕言，“不好意思啊，這麼大早上麻煩你來給我搬家。謝謝你！”
“搬家？”他仿佛終於有些反應過來，慢慢的轉過頭來，帶著沉痛的心悸，將深沉的視線，第一次，投射進她的眼裏。
但那是一雙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那眸色染了冰冷的淒迷，像是寒霜，遙遠而朦朧。
那眼神，並沒有因為她嘴角淺淡溫暖的微笑，而漾起一絲溫暖的褶皺。
他第一次，在她的眼神裏，看見了自己卑微而醜陋的靈魂。
“對呀，淩姐昨天應該都跟你講了吧。我們的東西不是很多，就兩個編織袋，還有一些小東西，麻煩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馬上去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出來。”她在他麵前放下一個編織袋就轉身走開，小跑著上樓了。
而他還愣在原地，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多一會兒，一個八九歲左右大的小男孩提著一袋衣服雜物麵無表情的出現在他的麵前，將手裏的袋子和背上的書包一起放在他的腳邊，然後，轉身走開。
仿佛隻是偶然闖進來的一個意外，但那一刻，他卻像是遭受了重大的一擊。
那個孩子……
他目送著那個孩子走遠，上樓，走進二樓薑叢月所在的房間。那個孩子，是跟她住在一起嗎？
他腦中思緒翻騰，那些過往的塵埃飛旋而起，仿佛要將他吞沒其中，又仿佛，要將他撕裂，變成碎片，飄到遙遠的天上去。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他被這聲音驚醒，轉過頭去，眸色淩厲，還有誰呢，還有誰，會再闖進這個光怪陸離的夢裏麵來？
是一個汲拉著拖鞋，穿著背心，看起來有些蓬頭垢麵的男子，他打著哈欠，眼神迷蒙，顯然還沒有從睡夢中徹底清醒過來。
他手裏拿著鑰匙，徑自朝著他身後的出租車走去。
他仿佛終於反應過來，他回頭看了一眼，薑叢月已經提著東西走了下來。
而這是真實的，他於是走上前去，攔住了那個正準備打開出租車門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