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盡最大可能地保護鎮民,陳河不惜屈服於這些人的淫威,竭力承認自己是這不足百戶人家的小鎮上,唯一信奉淤濁思想的罪人。因為他比狐狸更可惡的狡詐,鎮民們才沒看清他肮髒卑劣的思想本質,跟著他偏離了正確的人生方向。
忍受著非人的折磨,陳河卻在心裏慶幸,當意識到不對時,他就開始準備應付即將到來的人間災難。
他手上最大的禍患,是那幾十本日記本,真要落到敵人手裏,恐怕至少夠他死十次八次。
但這些本子,從線裝軟麵到綠皮硬麵,哪怕僅是外表的改變,也見證著時代的變更,他又怎麼舍得毀掉?
最後,老伴的一句話令他痛下決心,她說:“那片老樹林子,長了至少有幾個世紀,可不說沒就沒了?你又算什麼,那些樹隨便哪棵都比你硬實,也沒鬥過天。”
是啊,參天大樹都無力與天抗爭,他陳河如螻蟻一般平凡的生命,又能在狂風暴雨中逃去哪裏?
歲月的記錄,一片片在火盆裏盛放出豔紅的花朵,隨後化成小小一團灰燼,跳動著向它們的主人告別。
當撕到最後一本的某一頁時,陳河的手停住了。
那一頁,正記載卡赫莎到訪的內容,以及後麵他添上去的那幾句話。
白樺林裏,說不定真隱藏著有關外星人的秘密,如果燒掉日記,自己又死在了這場災難裏,後世之人如何知道現在發生的事?又有誰會去完成他未完的調查?
想到此處,陳河咬咬牙撕下那一頁紙,放在了火盆旁邊。
當敵人舉著皮鞭衝進娜塔莉鎮唯一的一棟兩層小樓,肆無忌憚地打砸搶時,陳河年僅一歲的小孫子陳同忠正在吃米糊。
小家夥給放在裝著輪子的木頭嬰兒車裏,盛米糊的木碗下,墊著一張滴滿汙漬的紙片。
他們翻箱倒櫃,折騰得精疲力竭,但凡認為能值些錢的東西,都給一一收入囊中。等屋裏隻剩了搬不走的桌子櫃子,以及那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孩子,他們總算住了手,充滿激情地欣賞一地狼藉的陳宅,享受著摧毀與收獲的喜悅。
離開時,一個大約十五六歲,背軍書包的男孩看了一眼小嬰兒的嬰兒車,猶豫的目光落在那張墊碗紙上,最終還是放棄了過去看一看的打算,因為那張紙實在太髒了。
保下一鎮子男女老幼的陳河,最終沒活著看到這場災難如何結束。
假設不是被那塊該死的,不知由哪位義憤填膺的人投來的石塊砸中額頭,他有可能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