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祜三年入冬時節,天色灰暗,黑雲壓得一片漆黑。呼出的熱氣頃刻就已凝結,一深青色身影在翠軒閣甬道間來回走動,不時搓著凍紅的雙手。
俄而,天空下起片片鵝毛大雪,似棉絮般輕聲飄落地上,不一會兒四周的殿宇都覆上了一層白。綠廊上的女子按捺不住欣喜徑直跑進裏屋,“下雪了,娘娘。”話畢直朝兩手呼呼吹氣。
“這天寒地凍的,唯有你這丫頭獨自守在外頭盼星星盼月亮候著下雪,也不怕被凍著。”聲音清婉似水而出,“還不趕緊靠著火爐取暖。”
爐內炭火嗶嗶啵啵作響,忽聽得“噝”的一聲,一點火星往盆外蹦出,雪雁吐吐舌頭拿起火鉗撥火,看了眼正坐在沉香木塌上倚著黃花梨矮桌子翻閱謝道韞詩集的尹靈素。淺粉色妝花芙蓉鍛袍,袖口隱約能看到淡藍雲紋模樣,外罩一件湖藍色梨花圖案馬甲,緄邊出露著白色狐毛。杏麵桃腮,眉似新月,皓齒星眸,玉顏豔堪春紅。
尹靈素隻顧專注地執書細看,驀然間聞著雪雁的低吟而抬頭,才發現雪雁竟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旁。雪雁立馬將銅手爐遞與尹靈素,瞧著主子點頭朝自己微笑便接著讀詩,待讀至《泰山吟》頸聯時聽著尹靈素嗤的笑出聲便也笑著道,“還請主子莫要見怪,雪雁本就一個奴婢,隻管做好針線、衣物雜事便可,自是不能同主子一樣沉吟誦讀。”
尹靈素坐著看了好一會兒書覺著四肢發麻便起身而立,雪雁趕忙走上前攙扶。尹靈素走到火盆旁瞧著炭火通紅心間湧起暖意,雪雁這丫頭做事素來麻利,隻是對著滿紙的之乎者也卻奈何不得。
半月前同幾個宮娥繞嘴,氣不過別人說她不識字便央著自己教她識字。尹靈素覺著好玩便也當了回師傅,可惜了這個學生時常識字認半邊,今天竟又把“器”當成“哭”,讀成“哭象爾何物”,想到這尹靈素撐不住又笑出來。
嫁入蕪國已近三個月,皇上從未踏足翠軒閣。倪太後禮佛三年,終日誦經,後宮暫交由袁皇後協理。雖有幾位美人、答應、常在來訪,但不過是炫耀她們近日所得的賞賜,那陣陣笑聲好似打在自己這個大婚之日獨守空房的娘娘臉上,她也隻得擠出笑顏回應。若不是雪雁在身旁,隻怕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幽幽坼聲從鍾鼓樓傳來,申時已至。寒風吹著紗窗瑟瑟作響,尹靈素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去,雪下得越發密越發大,外頭頓時白茫茫一片。弁國極少下雪,猶記得自己七歲那年,一家人都在庭院賞雪。
何其融融也!如今自己鎖在深宮,也不知淩家是怎樣光景,小妹隻怕不肯原諒自己順從董太後的懿旨而和親,惟願淩家真能如董太後所言平安無事才好。
雪雁端來燙好的杏花酒,輕輕朝青釉荷花紋杯中倒去,瞅見尹靈素在紗窗前佇立良久不動,便上前輕喚一聲,尹靈素才回過神拿出絲巾擦拭淚珠。
雪雁不由得眼圈也紅了道,“主子,好端端的怎又想起了在弁國的日子。今天可是個好日子,主子定會諸事遂願。老爺吉人自有天相,二小姐也會明白主子的用意,淩家更是鴻運當頭。”尹靈素聽畢連忙克製住哽咽,伸手堵在她嘴前,雪雁明白自己失言便不再多說。
簾子忽地被掀起,芳景走進來屈膝道,“主子,方才鳳儀宮的李公公來報,請主子去一趟。”雪雁悚然一驚後答道,“待主子換身衣裳,自會去叩見太後,你且下去吧!”
外頭的風漸漸息了,尹靈素端坐在象牙雕花圓鏡前梳頭,如瀑長發垂至腰際。雪雁拿起象牙八角梳欲盤成十字髻卻聽著尹靈素輕聲說,“素雅即可。”雪雁熟練地拿著梳篦綰起如墨長發,深宮裏姹紫嫣紅爭相比豔,主子粉黛略施不欲爭春。在淩家時老爺時常稱讚大小姐心細,如今入宮了越發明白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