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新月斜掛樹頂,西北角上卻烏雲漸漸聚集,遠處傳來悶聲鬱雷,似乎給壓住了轟不出來,看來這一晚多半會有大雷雨。
蕭峰披上長袍,向青石橋走去。
行出五裏許,到了河邊,隻見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邊半天已聚滿了黑雲,偶爾黑雲中射出一兩下閃電,照得四野一片明亮。
閃電過去,反更顯得黑沉沉的。遠處墳地中磷火抖動,在草間滾來滾去。
蕭峰越走越快,不多時已到了青石橋頭,仰望稀淡星辰,見時刻尚早,不過二更時分,心道:“為了要報大仇,我竟這般沉不住氣,居然早到了一個更次。”
他一生中與人約會以性命相拚,也不知有過多少次,對方武功聲勢比之段正淳更強的也著實不少,今晚卻異乎尋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無前、決一死戰的豪氣。
立在橋邊,眼看河水在橋下緩緩流過,心道:“是了,以往我獨來獨往,無牽無掛,今晚我心中卻多了個阿朱。
嘿,這真叫做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了。”
想到這裏,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幾分柔情,嘴邊露出一絲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著我站在這裏,那可有多好。”
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已差得太遠,今晚的拚鬥不須掛懷勝負。眼見約會的時刻未至,便坐在橋邊樹下凝神吐納,漸漸的靈台中一片空明,更無雜念。
驀地裏電光一閃,轟隆隆一聲大響,一個霹靂從雲堆裏打了下來。
“該死!”
禦空而行的慕小川看著眼前的烏雲滾滾,眉頭緊皺,看來決鬥之時已經近了。
隨即貼近了地麵,換作了淩波微步,此刻這第四層的境界完全爆發,可在短時間內突破速度的極限,頗有移形換影之威。
青石橋上的蕭峰睜開眼來,心道:“打這麼大的雷,轉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
便在此時,見通向小鏡湖的路上一人緩步走來,寬袍緩帶,正是段正淳。
他走到蕭峰麵前,深深一揖,說道:“喬幫主見召,不知有何見教?”
蕭峰微微側頭,斜睨著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燒來,說道:“段王爺,我約你來此的用意,難道你竟不知麼?”
段正淳歎了口氣,說道:“你是為了當年雁門關外之事。
我誤聽奸人之言,受人播弄,傷了令堂性命,累得令尊自盡身亡,實是大錯!”
蕭峰森然道:“這事你為人所愚,自己又深切痛悔,那也罷了,你何以又去害我義父喬三槐夫婦,害死我恩師玄苦大師?”
段正淳緩緩搖頭,淒然道:“我隻盼能遮掩此事,豈知越陷越深,終至難以自拔。”
蕭峰道:“嘿,你倒是條爽直漢子,你自己了斷,還是須得由我動手?”
段正淳道:“若非喬幫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間便已命喪小鏡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閣下之賜。喬幫主要取在下性命,盡管出手便是。”
這時轟隆隆一聲雷響,黃豆大的雨點忽喇喇地灑將下來。
蕭峰聽他說得豪邁,不禁心中一動。
他素喜結交英雄好漢,自從一見段正淳,見他英姿颯爽,便生惺惺相惜之意,若是尋常過節,便算是對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幾十碗烈酒。
但父母之仇、養父母之仇、恩師之仇不共戴天,豈能就此放過?
他舉起一掌,說道:“你害我父親、母親,又殺我義父、義母、受業恩師,一共五人,我便擊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後,不論是死是活,前仇一筆勾銷。”
段正淳苦笑道:“一條性命隻換一掌,段某遭報未免太輕,深感盛情。”
蕭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絕,隻怕蕭峰這掌力你一掌也經受不起。”
“如此看掌!”
蕭峰大吼一聲,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聲擊了出去。
他鑒於在天台山涼亭中與姓遲老者對掌,心中敬重對方,危急中掌力疾收,若非對方掌力全空,自己已然骨折筋斷,幾乎與阿朱就此死別,此後答允了阿朱,與人對掌時決不容情,這一掌雖非出盡全力,卻也神完氣足,剛猛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