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至,燥熱的西離如一隻罩天火爐,把江南人炙烤得焦躁難耐。
左柸來此已有半年,悲哀的是,竺衣昏迷也有近兩月的時日了。
大夫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委婉表示收了錢財便要攜家眷離開。身處亂世,左柸也不好強行挽留,重金答謝過後,打算派暗影護送其離去。
這一晚,男人的星眸當真失了顏色。他在床畔無力地喚竺衣,一想到大夫已然放棄,他慌張不已,輕聲問道:“你打算睡完這一世麼?”竺衣呼吸輕微起伏,他握著她柔荑的手加重幾分力道,“莫要睡了,我在等你醒來,將最應當說的話講給你聽。你睜眼看看我,若實在無意,便是看看阿娘和你兄長可好?”
他乞求般地低語,與世人口中清傲的柸先生宛若兩人。
腦中混沌太久了,毫無知覺的人難得聽到一絲聲音,她嚐試著動手指,卻半天沒有成功,便又攢著力氣想出聲,呼吸竟都沒加重絲毫。
這人就急了,她分明聽到人在說話。渾身如被千斤石重重壓著,她努力了許久,終於如願動了手指。手上方有知覺,便感受到一陣熱意,那隻手立即被大掌包裹住,耳中朦朧,漸漸聽見男人不甚確定的聲音。
左柸連聲喚著竺衣,那長睫眨了眨,緩緩翻飛。隨著那雙杏眸亮起,男人的眸中一時流光溢彩。
一個傾身,攬起了女人。
“你醒了……”
竺衣被男人擁在懷裏,被擁得很緊。她不明所以,費力地啟唇,擠出幹癟的聲音,“柸先生。”
“沒有柸先生!”
“你是柸先生啊……”初醒的人一時摸不清左柸為何突然否認自己的身份,就聽男人稍顯霸道地道:“叫我亭嶼!”
“亭,亭嶼?”
久不曾喚,久不曾聞,這一聲出自她口的輕喚使得當事人均一怔。
左柸將她整個人環住,終於感到滿滿的充實感,“我很想你。”他對著她的耳朵呢喃:“我當真很想你,竺衣。”
這仿佛蘊藏了萬千思戀的醇雅男聲直擊心扉。竺衣初始無甚反應,好一會兒後才莫名其妙落下淚來,“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
“因為我日裏夜裏,都在想你。”
她眼淚簌簌直落,左柸將二人稍分開些,輕笑著為她抹了淚。
房門被大力打開,仇水扶著阿娘急急走來。竺衣好似沒理解左柸的意思,從男人懷裏抽出身,張開胳膊就要阿娘抱。阿娘喜極而泣,聽她叫了聲“阿娘”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哭得動容。
“你終於舍得醒了,再不醒阿娘可就下去了。”
竺衣動動僵痛的全身,眼中晶瑩閃爍,“我就睡了一陣子,您說什麼胡話?”她聲音虛弱無力,語氣中卻滿滿的責備,“您可說過要做那期頤老人的,怎能半途而廢?”
聽她還有心思調侃,仇水捏了她的小臉,“死活賴在床上四五十日,還說沒嚇著人?”
製造驚嚇者著實不知道自己睡了這麼久,因昏迷時無夢無感,最後將醒,才有了空白的反應。竺衣心虛地縮了縮脖子,“那……是有點久。這不正好麼,前麵連番睡不好,這一覺都給補回來了。”
說完這話,她想下床舒緩筋骨,怎料身子坐著僵痛,想起身反而綿軟麻木。
門外焦急等待的路麥、歡七、師喬三人得到許可,急不可耐地衝了進來,竺衣不知道他們一個二個為何神色都不如從前自在,主動掛起笑臉,親切地向他們打了招呼。路麥臉一黑,失了口,“你再接著睡,莊主就要瘋了。”
這些人在竺衣看來都不對勁,她以為左柸如此緊張是因為他心思多慮,無故強攬罪責施加在自己心頭,路麥才如此說。她歉意地看了一眼左柸,愧疚地笑意刹那間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