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衣竭力以平淡的口吻,將最不願提及的這段往事講給阿娘,老人家抱著她揉搓她的肩膀,想為她驅走這噩夢般的過往。
“我的竹子受了苦啊……娘不知道你在外頭受了這麼多欺負。娘真想拚了這條老命去宰了那蛇蠍丫頭!”
竺衣抓住阿娘的手,清淺一笑,“苦不苦的,都過去了。您看啊,您身體好了,我們也算苦盡甘來呀。”她嗅了嗅阿娘身上的藥香,有點委屈,“但是,阿娘不要再逼我跟柸先生走了可以嗎?”
阿娘稍稍妥協,“娘可以不逼你,但聽不得你貶低自己,說什麼配不上他的混話。如果你配不上,人家怎麼會不願意放手。”竺衣還要說話,阿娘不給她機會,緊接著道:“是不是愧疚,我這過來人看得清。那孩子是真心待你,你實在無意,我就先不說了。”
竺衣把頭埋進阿娘懷裏,悶聲道:“謝謝阿娘。”
是夜,左柸過來時,竺衣正在育蠱。聽聞身後動靜,她沒回頭,專心盯著藥罐裏的蠱蟲。
身後的人麵上幾分滄桑,出口的聲音也仿佛不是他的,“我們好好談談。”
竺衣割了手指,又往灌中加了幾滴血,沒出聲。
“竺衣,我們談談。”
搗弄藥罐的人不大友善地應了句,“有話請講,我聽著。”
這語氣……
“你可以痛快在我身上撒氣,但你先轉過身來。”他的口吻尤其無奈。
將藥罐封了口,竺衣走過來,“您要談什麼?”
“談那個孩子。”男人口氣清淡,認真看著她。竺衣無意識的後退一步。
“野種麼?早死了。”她同樣口氣平平,甚至冷漠。
“對不住,愛我一場,卻害你跌進了地獄。我不敢想象你獨自麵對那一切時,如何孤獨無望,如何痛徹心扉直至心如死灰。乃至於,我沒有資格猜測你經曆那悲劇時的心境。因為無人能替你承受折磨……我犯下了大錯,在我們心裏生生捅了個鮮血淋漓的窟窿!可我還是期望你給我一個機會,救贖我,救贖彼此。”
竺衣覺得他說的太繞彎子,揉了揉鼻尖,道:“我沒那個心。”
“莫怕。”
“我怕什麼?死都不怕的人,我怕什麼?”
她必然心虛,因她的懼怕大家心知肚明。
左柸在低矮的木桌旁站著,竺衣看著忍不住發笑,“前麵你站在這裏不顯突兀,怎麼現在覺得格格不入呢。”
家境殷富、高高在上、俊美若仙的柸先生,磊落的挺著頎長的身姿站在這清貧簡陋的小木屋,實在違和。
男人知道她的意思,苦笑著低頭。可他不認為兩人間有任何的差距,隻道:“記得那日,我醒來,聽他們說親眼看著仇水為你收斂了骨灰,帶你回了西離。就在那一刻,我為當初不放你走的愚蠢做法,無比痛恨自己!我後知後覺地想,如果我先放手了,你該不會走到那一步,哪怕你從我身邊離開,總好過徹底消失……那時日,我大概是生不如死。”
竺衣站在床邊,也不坐下,也不看他。男人微側身子,盯著窗外夜色,“屬實煎熬。如今再回想,我不知自己怎麼走過來的。你總是出現在夢裏,給我一個笑臉,下一刻又抱頭痛哭;給我一個背影,卻總是轉瞬即逝……抓不住碰不得。”
聽到這裏,竺衣幹笑,“所以我還活著,就該為你圓夢?”還不待左柸說話,她突然問道,“柸先生,宋西原的血心蠱有人為她取了嗎?”
左柸清楚她有多恨宋西原,猶豫了一瞬,他回首看她,道:“盛公子說帶她去南蠻取蠱,之後的事我不知情。”
原來他們沒有在一起,竺衣有點幸災樂禍,“如果沒有取,你們又沒有成婚,她會很痛苦的。那感覺,可是相思成疾,思之如狂。”說罷她還輕笑了一下。
左柸盡收她這一時的小表情,“自他們走了,往後餘生與我再無關。”他走到竺衣麵前,“告訴我,你不願接受我,是在害怕什麼?還是,在自卑麼?”
他說的太直白,一語破的。慌張的人努力掩飾自己,接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