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不僅是個空間的概念,也是個時間的概念。地域的距離,使得兩地的風土人情截然不同。心靈的距離,則會讓兩人如同四維時空裏不同朝代的兩條無關的直線,看見卻無法真正遇見。高恒清此刻還不能理解這個道理,不過時間和空間會讓他明白。
桂花島上尚是一片秋意,北國這座都市早已是隆冬景象。還沒下過大雪,但雪早已下了好幾場。寬闊的馬路兩邊堆滿了積雪,灰黑難看,馬路上一片泥濘,車輛開過不時濺起的泥點讓路邊的行人躲閃不及。人們早就習慣了這份冬出門必有的狼狽,男女老少都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和藍色的牛仔褲,算是應對這泥漿飛濺的無奈的選擇,隻是在昏暗的路燈下幾乎看不清前方的人影。行道樹的葉子早已落盡,隻剩光禿禿的枝椏上積著些白雪。滿目的蕭索冬意下,大樓上、店招上炫麗的霓虹燈亮滿了整個城市的大角落,煥發出異樣的生機。
還隻是剛過下班時間不久,大街上的行人和車輛已經少了下來。反倒是霓虹燈下大大的、各種檔次的飯店餐廳、歌廳劇場和洗浴中心一片喧囂,賓朋滿座,與戶外的寒冷格格不入,一片熱鬧景象。到處熱氣蒸騰,屋裏的人們就像是籠屜裏蒸的包子,擠做一堆等著不知道誰來下口。
這便是這座北國都市的冬日風情。高恒清雖然不是本地人,但在這裏已經工作生活了好幾年,他早已習慣並適應了這個城市的一切。他一向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到哪座山唱哪個曲,到哪裏都能自得其樂,這些自然不在話下。雖順陽的一切都和江南迥異,但無論在他自己還是旁邊人眼中看來,孤身一人舍家撇業在順陽倒也並沒有給他造成什麼困擾,反倒帶給他不少新鮮和自由。可以,他已經融入這個城市,並且發自內心地適應和喜歡這裏的一切。也正因如此,即使老婆大人或直接或暗示或嚴肅或玩笑地催過鬧過他好幾次,讓他回到申江市,每次他都沒能最後離開。最近這次有點不同,以高恒清一貫靈敏的感覺,似乎老婆大人的耐心已經基本耗盡,他覺得自己這次不得不以從未有過的端正態度加以認真對待。看來,這次是必須回去了。
倒也是真該回去了。高恒清被集團從申江總部派來順陽組建子公司的時候,老婆大人還不是老婆大人,而是未婚妻。一晃幾年,孩子都已經快兩歲了。這種兩地分居的生活,雖是高恒清自己再三權衡並和老婆大人商量的結果,但其中也未免沒有他貪圖自由的因素。私下裏他自己也對自己承認,事業機會和不菲的收入自然是他服老婆大人讓他留在順陽的主要理由,也的確是最重要的理由,但這兩年老婆大人在申江生孩子又哺乳的,也的確辛苦。於情於理,他也該回去了。
也不能高恒清就非要留在順陽不願意回申江,其實好幾次他都已經下定了決心,可是每次都出現了意外的狀況。比如最近的那次,在一月一次的回申江探親時,為了老生常談的調回申江這事,妻子和他吵到不可開交。高恒清並不是個缺失責任感的男人,雖然常年離家在外,到底也是為了多掙些錢回家,而他孤身在外的自由和快樂算是副產品吧。不管怎樣,這個家還是最重要的。於是高恒清有一次下定決心排除萬難要調回申江,便在探親結束後的周一沒去機場,直接去了集團人力資源部。人力資源部的總監老秦跟高恒清私交不錯,見麵一番寒暄和玩笑自然少不了。寒暄之後老秦有意無意透露的一個信息,讓高恒清把要求調回公司總部的話頭直接咽了回去。據老秦透露,集團馬上要將順陽公司從城市公司升格為省級子公司,這個倒也沒什麼,也已經在集團內部傳了不少日子了。但老秦接下來神秘兮兮地故意壓低了嗓門集團分管北方區的副總裁陸總前幾把高恒清這幾年的績效考評報告拿去了,這句話就像一顆大石頭掉進了一個水坑,讓高恒清心中不由頓時水花四濺。傻子都知道這是馬上要提職提薪,高恒清不是傻子。於是他就跟老秦打了個哈哈這次就是看望下老秦,問問他讓人寄的特產老秦是否收到,人力資源部的兄弟姐妹們是不是夠分。聽還沒收到,高恒清煞有介事地皺著眉頭感歎新招的行政專員還得嚴格要求,又搖了搖頭歎息都是各方神仙打招呼硬塞進來的,實在頭疼。老秦是老人事了,自然頻頻點頭表示理解。高恒清與老秦草草告別後直接就去了機場,還沒上飛機就打電話給順陽公司那個剛背了黑鍋的行政專員宋,讓她寄了三大箱特產到集團人力資源部,一箱自然是給老秦的,另外兩箱是部門裏大家分的。一個星期之後,順陽公司果真升格為省公司,順陽公司的所有部門和所有人級別都提了一大級,工資就不用了,自然是水漲船高。高恒清這個辦公室主任當然也不例外。這還不算什麼,集團同時下發的另一份文件明確高恒清再升半級,成為省公司的總經理助理,享受副總待遇。老婆大人分享了這份喜悅,更分享了高恒清大幅增長的工資收入,自然也就不把調動的事掛在嘴上,但其實還是一直掛在了心上。